清晨的极光镇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寒霜里，空气清冽得像刚敲碎的冰。戴厄特在客栈门口活动着新加固的银色左臂关节，骨节摩擦发出细微悦耳的“叮铃”声——这北境骨胶效果出奇的好，不仅牢固，还自带低调奢华的光效。

“骷髅先生！看！”小汤姆像颗炮弹一样冲出来，脸蛋冻得红扑扑的，怀里抱着那只只会点头的知更鸟和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之前吃剩下的面包！我掰了好多好多碎屑！”他兴奋地展示着，面包屑像雪花一样从纸包边缘簌簌飘落，“足够喂一百条会唱歌的鱼了！”

格温正指挥着几个强壮的北地人将他的货物搬上一辆由两头披着厚厚毛毡的巨型雪驼兽拉着的宽大橇车。橇车看起来有些年头，木头被风雪打磨得光滑，但结构异常结实。车板上铺着厚厚的毛皮，还有几个固定在角落的木箱。

“早啊，我们的‘魔法骷髅’和首席面包屑供应商！”格温用角碰了碰戴厄特的肩胛骨，发出清脆的“叮”声，“行李放车上就行，这老伙计稳当得很。”

戴厄特将小汤姆和自己的小背包塞进一个角落的空隙，自己也笨拙地爬了上去，找了个相对平整的地方坐下，努力保持平衡。小汤姆则像只灵活的松鼠，在货物和毛皮间窜来窜去，最后选定一个靠近雪驼兽屁股（因为那里最暖和）的位置坐下，把知更鸟放在膝盖上。

商队的领队是个胡子编成辫子的魁梧汉子，名叫哈格。他冲格温点点头，又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戴厄特，眼神里更多的是新奇而非恐惧——在北境，奇怪的东西见得多了。他一声低沉的呼喝，两头雪驼兽喷着浓浓的白气，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橇车缓缓驶出极光镇，碾过被踩实的雪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城镇的喧嚣迅速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无垠雪原的辽阔与寂静。天空是纯净的湛蓝，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将雪地照得耀眼夺目。远处的山峦覆盖着永恒的冰雪，像沉默的巨人。

“哇哦…”小汤姆张大了嘴巴，哈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好壮观！”

“这才刚开始呢，小家伙。”格温悠闲地靠在货箱上，晶角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彩虹光晕，“等到了水晶湖，那才叫漂亮。湖水像一整块巨大的蓝宝石，冰面比镜子还亮，能看到底下的鱼在游。”

“它们真的会唱歌吗？”小汤姆追问，眼睛亮晶晶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格温卖了个关子，角上的小铃铛随着橇车的颠簸轻轻摇晃。

旅程起初平静而惬意。小汤姆很快被雪驼兽宽厚温暖的皮毛吸引，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雪驼兽只是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戴厄特则专注于“坐稳”这项艰巨任务。每一次颠簸，他都感觉自己像一堆积木被晃来晃去，得时刻警惕哪块骨头要造反。有一次过一个小雪坡，橇车猛地一颠，他整个人“哗啦”一声向后倒去，脑袋差点撞进货箱。

“骷髅先生！”小汤姆惊呼。

“没事…没事…”戴厄特手忙脚乱地把散落在毛皮上的肋骨捡起来，一根根插回去，“就当…活动筋骨。”他试图把一根肋骨折回去，却卡错了位置，导致胸前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凸起。

小汤姆咯咯直笑：“你现在像个长了瘤子！”

格温也忍俊不禁，用尾巴尖帮戴厄特把肋骨拨正：“建议你把自己绑在货箱上，戴厄特。后面的路可没那么平坦。”

果然，离开主要商道后，地形变得崎岖起来。橇车在起伏的雪丘和裸露的黑色岩石间穿行，颠簸加剧。戴厄特听从建议，用格温提供的一截坚韧皮绳把自己牢牢捆在了一个木箱上，虽然姿势别扭，但总算避免了散架的危机。小汤姆则被颠得东倒西歪，干脆在铺着毛皮的车板上滚来滚去，把这当成了一种新游戏，笑声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

中午时分，他们在背风处停下休息。哈格点燃一小堆篝火，融化雪水煮茶。格温从货箱里拿出几块硬邦邦的肉干和一种灰扑扑的干粮饼分给大家。

“尝尝，北境行军粮，管饱！”哈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似乎饱经沧桑的黄牙。

小汤姆咬了一口肉干，小脸立刻皱成一团：“好硬！像木头！”

戴厄特拿着属于他的那份——一小块据说富含矿物质的深色石头（对亡灵骨头有好处？但是他有胃装这个吗？），默默地看着。格温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陶罐，里面是粘稠的蜂蜜。他把蜂蜜抹在干粮饼上递给小汤姆：“这样就好多了。”

男孩立刻眉开眼笑。戴厄特看着小汤姆满足地舔着手指上的蜂蜜，头骨里的幽火轻轻跳动。他想起生前面包坊刚出炉、抹了厚厚蜂蜜的黑面包，那温软的香气似乎穿越了三十年的时光和冰冷的骸骨，带来一丝模糊的暖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胃部”位置——那里当然空空如也。

休息时，小汤姆闲不住，在雪地里跑来跑去，试图堆一个雪人。可惜雪太松散，刚堆起一个小雪堆就塌了。他沮丧地踢了一脚雪，结果溅了旁边的哈格一身。

“嘿！小鬼！”哈格佯怒。

小汤姆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开，又发现了新乐趣——追逐雪地上一些细小的、像梅花似的脚印。他兴奋地喊：“骷髅先生！格温先生！看！有兔子！”

格温看了一眼：“是雪貂，小家伙。跑得可快了，你追不上。”

小汤姆不信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追着那些小脚印跑，很快气喘吁吁，小脸通红。戴厄特看着他笨拙又充满活力的样子，忍不住“咔哒咔哒”地笑了几声。这笑声在寂静的雪原上显得有点诡异，一只停在枯枝上的雪鸦被惊得扑棱棱飞走了。

下午的路程更加难走。风雪毫无预兆地袭来，细密的雪粒被寒风卷着，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打在脸上。能见度急剧下降，四周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一片混沌的白色。

“抓紧了！”哈格大声吼道，驾驭着雪驼兽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小汤姆缩在厚厚的毛皮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紧紧抱着他的知更鸟。戴厄特把自己捆得更紧了，银色的关节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发亮。格温则显得很镇定，他的晶角发出柔和稳定的光芒，像两盏小灯，穿透风雪，为橇车提供着微弱但可靠的照明。

“别担心，”格温的声音在风声中显得很沉稳，“这风雪来得快，去得也快。水晶湖就在前面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大约又艰难跋涉了半个小时后，风势骤然减弱，雪也小了许多。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难以形容其美丽的湖泊出现在他们面前。

正如格温所说，整个湖面冻结得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光滑如镜，在穿透云层的夕阳余晖下，折射出梦幻般的蓝紫色光芒。湖的边缘是覆盖着厚厚白雪的松林，墨绿色的树冠在风中轻轻摇曳。湖中心区域似乎冰层更薄，呈现出深邃的蔚蓝，仿佛能看到幽深的湖底。四周安静得不可思议，只有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和雪驼兽粗重的呼吸声。

“水晶湖…”小汤姆看呆了，喃喃自语，连怀里的知更鸟掉了都没发觉。

橇车在湖边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停下。哈格和其他商队成员开始熟练地卸货、搭建临时的防风帐篷。格温跳下车，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欢迎来到水晶湖，发光的先生们。”

小汤姆迫不及待地冲向湖边，但厚厚的积雪让他跑不快。戴厄特也解开绳索，小心翼翼地下了车。脚下的冰面异常光滑，他不得不像刚学走路的婴儿一样，张开双臂，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生怕一个趔趄又散了架。

“唱歌的鱼呢？格温先生？”小汤姆跑到湖边，趴在冰面上，努力朝下看。

“别急，小家伙。”格温走到他身边，用蹄子轻轻敲了敲冰面，“听。”

三人（一骷髅一鹿一人）都安静下来。

起初只有风声。渐渐地，一种奇特的、难以形容的声音从冰层下方传来。它不是歌声，更像是一种空灵的共鸣，像是无数根细小的冰弦被无形的风拨动，又像是遥远地方传来的、被冰层过滤后的风笛声。声音时高时低，忽远忽近，带着一种冰冷的韵律感，在寂静的湖面上悠悠回荡。

“听到了吗？”格温轻声说，“这就是‘冰鱼之歌’。是湖里一种特殊的银鳞鱼群，它们快速游动时，鱼鳍划过特定结构的冰层，就会产生这种共鸣。”

小汤姆把耳朵紧紧贴在冰面上，小脸上满是专注和惊奇：“它们在说话吗？在唱什么歌？”

“也许在唱冬天的故事，唱水草的舞蹈，唱湖底的老乌龟。”格温笑着用角碰了碰冰面，一小片区域的共鸣声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戴厄特也学着把“耳朵”（其实是头骨侧边）贴在冰面上。那冰冷的触感和奇异的共鸣声，以一种他无法用生前经验理解的方式，直接传递到他的意识中。没有旋律，没有歌词，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韵律感，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生命脉动。这种感觉很新奇，他空洞的眼窝望着冰层下深邃的蓝色，幽火微微摇曳。

小汤姆想起了自己的面包屑，赶紧掏出油纸包，笨拙地想找冰缝塞进去：“小鱼小鱼，快出来吃饭！吃了饭唱歌更大声！”

戴厄特看着男孩徒劳地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寻找缝隙，忍不住提醒：“小汤姆，冰太厚了，鱼吃不到的。”

“啊？”小汤姆沮丧地看了看手里的面包屑，又看了看冰面，“那怎么办？”

“心意到了就行。”格温安慰道，“它们能感受到的。看那边。”他用角指向湖心那片深蓝的区域，“那里的冰薄一些，运气好能看到鱼群游过。”

就在这时，戴厄特的目光被湖边不远处雪地上的痕迹吸引了。那不是小动物的脚印，也不是他们橇车的辙印。那是几个清晰的印记，深深陷入积雪，形状像是…某种骨质的脚掌？每个脚印都深的清晰可见，一直延伸到湖岸边的密林深处。

“格温，”戴厄特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你看那是什么脚印？”

格温顺着戴厄特指的方向看去，晶角的光芒扫过那片雪地。他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不再是之前的轻松。他走上前，仔细地观察着那几些脚印，还用蹄子比划了一下深度和大小。

“北地魁人？”格温低声说，语气带着不确定，“但除了一开始就在外部种族，这些魁人很少离开极北的深山区…而且这脚印…”他又仔细看了看脚印边缘的细节，“感觉不太一样，更…更沉重？像是骨头砸出来的？”

“骨头？”小汤姆也凑了过来，看着那巨大的脚印，不仅不害怕，反而充满了探险的兴奋，“是更大的骷髅吗？比骷髅先生还大？”他甚至跳进一个脚印的凹坑里，那坑深得直接没过了他的膝盖。“哇！好深！能在这里滑雪！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山后，水晶湖的蓝紫色光芒渐渐被深邃的靛青和夜色取代。冰层下的共鸣声似乎变得更加空灵悠远。哈格在远处喊他们回营地吃饭。

格温拍了拍身上的雪，晶角的光芒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明亮：“不管是什么，看起来已经离开了。今晚加强警戒就好。走吧，小家伙，吃饭了，有热汤。”

小汤姆恋恋不舍地从脚印坑里爬出来，还不忘抓了一把雪：“我要把这个脚印的样子捏给爷爷看！”他完全没意识到潜在的危险，只把这当成了一次刺激的发现。

戴厄特最后看了一眼那消失在密林黑暗中的巨大脚印，又望了望冰层下那片深邃的蓝。冰鱼的“歌声”依旧在耳边萦绕，带着冰冷的韵律。他银色的臂骨关节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荧光。

这趟旅程，似乎比他预想的要复杂一点点。他弯腰，轻轻拍了拍小汤姆帽子上的雪：“走吧，汤要凉了。” 男孩一手抓着面包屑，一手抓着脚印坑里的雪，蹦蹦跳跳地跟着格温朝营地的篝火走去。戴厄特迈着依旧谨慎的步伐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在光滑的冰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属于骷髅的爪印，与旁边那巨大的、充满未知的脚印形成鲜明的对比。水晶湖的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