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屋顶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流淌着冰冷的银辉,如同冻结的河川。夜风呜咽,卷起残留的毒烟灰烬,带着刺鼻的焦糊味。
李寻欢青衫染尘,肩头被冰针擦破的伤口渗出的血珠早已冻结,与瓦上的寒霜凝在一处。他站在屋脊最高处,身形单薄却稳如孤峰,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与寒雾,锁定在十丈外那个雪白的身影上。
霜夫人。或者说,前朝昭阳公主,慕容雪。
她立于飞檐翘角之上,宽大的雪白狐裘在夜风中猎猎飞扬,兜帽早已掀落,露出那张苍白绝美、此刻却因疯狂与恨意而微微扭曲的脸。
冰蓝色的眼眸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映照着下方贡院广场上惊魂未定、如同蝼蚁般混乱奔逃的举子身影,也映照着远处皇城巍峨沉默的轮廓。
“李寻欢!” 她的声音不再清冽如泉,而是如同破碎的冰棱,尖利刺耳,带着歇斯底里的狂笑,“看到了吗?这就是朱明伪朝的根基!一群贪生怕死、只知功名利禄的蝼蚁!我父一生忠义,为大夏呕心沥血,最后却被你们这些伪朝走狗构陷,剜眼断舌,死于寒针之下!血债,要用血来偿!这贡院,不过是个开始!今夜,我要用这数千举子的血,染红汴梁的天!用这滔天血案,震动天下,让世人看清这伪朝的真面目!让大夏复国的烽火,从这累累白骨之上——燃起!”
她双臂猛地张开!狐裘鼓荡!一股比贡院毒烟更阴寒、更狂暴的气息轰然爆发!无数道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冰魄针,如同被无形力量牵引,从她宽大的袖口中、从狐裘的缝隙里、甚至从她飞扬的发丝间激射而出!不是漫天花雨,而是瞬间凝聚、旋转、组合!
“铮铮铮铮——!”
刺耳的、仿佛无数冰弦同时崩断的锐鸣响彻夜空!漫天冰针在月光下急速旋转变幻,竟在刹那间交织、凝聚成七柄巨大无比、完全由幽蓝冰魄构成的——北斗七星剑!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七柄巨大的冰魄光剑,按照北斗方位悬停于贡院上空,剑尖直指下方混乱的人群!剑身由无数高速震颤旋转的冰针构成,散发着冻结灵魂、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压!整个贡院广场的温度骤降至冰点,地面瞬间凝结出厚厚的白霜!
混乱奔逃的举子们如同被无形的寒冰锁链捆缚,动作变得僵硬迟缓,脸上布满绝望的冰霜!
“七星锁魂!万针穿心!给我——灭!” 慕容雪厉啸一声,冰蓝色的瞳孔中只剩下毁灭的疯狂!她双手猛地向下一按!
悬停的七柄巨大冰魄光剑,如同七颗坠落的寒星,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撕裂空气,发出鬼哭神嚎般的尖啸,朝着下方密集的举子人群,轰然刺落!剑锋所向,空气都被冻结出白色的轨迹!
死亡,如同冰冷的巨网,瞬间笼罩整个贡院广场!
千钧一发!
李寻欢动了!没有呼喝,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他一步踏出,脚下的琉璃瓦应声碎裂!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迎着那七柄灭世寒星,逆流而上!目标,直指悬于北斗七星剑阵核心的——天权星剑!
速度!快到了极致!青衫在月光下拖出一道模糊的残影!劲风压面,冰寒刺骨,冰魄光剑散逸的寒气如同无数钢针扎向皮肤!
就在他身形即将撞上天权巨剑的刹那——
李寻欢的右手,如同拂去尘埃般,在腰间极其随意地一拂!
一道并不璀璨、甚至有些黯淡的流光,脱手而出!
不是刀!不是开锋的利器!而是——一柄三寸七分长、通体乌沉、未开锋刃的柳叶飞刀!刀身古朴无华,边缘圆钝,在月光下毫不起眼,仿佛孩童的玩具!
这柄未开刃的飞刀,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笨拙的轨迹,旋转着,不疾不徐地,射向那柄由无数致命冰针构成、散发着恐怖寒威的天权巨剑!
飞刀的目标,并非巨剑本身,而是巨剑剑柄与剑身连接处,那一点因无数冰针高速旋转、能量汇聚而呈现出的、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涡流核心!
“螳臂当车!找死!” 慕容雪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讥讽。她全力催动剑阵,七柄巨剑下坠之势更疾!她要亲眼看着这个不自量力的“探花郎”,连同他的破刀,被冰魄剑阵彻底碾碎、冻结!
飞刀与巨大的天权冰魄剑接触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金铁交鸣的巨响!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琉璃盏落地碎裂的——
“叮!”
脆响!
就在那未开刃的刀尖,精准无比地点中那微小能量涡流的瞬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
那柄由无数高速震颤、蕴含着狂暴寒冰能量的冰针构成的天权巨剑,如同被点中了死穴的洪荒巨兽,庞大的剑身猛地一颤!剑柄与剑身连接处那微弱的能量涡流核心,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发生了无法控制的、连锁式的剧烈反应!
“嗡嗡嗡嗡嗡——!”
无数冰针失去了统一的频率和约束,疯狂地高频震颤起来!彼此碰撞!撕裂!湮灭!
以那刀尖点中的核心为原点,一道肉眼可见的、如同蛛网般的幽蓝色裂痕,瞬间爬满了整柄天权巨剑!
紧接着——
“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
巨大的天权冰魄剑,如同被内部引爆的冰山,在距离地面尚有十数丈的空中,轰然炸裂!粉碎!
无数失去控制的冰魄针如同狂暴的蓝色冰雹,夹杂着毁灭性的寒冰能量碎片,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溅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向周围悬停的另外六柄冰魄巨剑!
连锁反应,瞬间爆发!
“轰轰轰轰轰轰——!”
如同点燃了死亡的鞭炮!玉衡、开阳、摇光、天枢、天璇、天玑!六柄巨大的冰魄光剑,在失去天权核心平衡和狂暴能量碎片的冲击下,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接二连三地剧烈震颤、扭曲,然后——轰然爆碎!
七柄灭世寒星,在贡院上空,如同七朵巨大而妖异的幽蓝烟花,同时绽放!然后化作一场席卷天地的、致命的冰魄针雨和寒冰风暴!
爆炸的冲击波混合着狂暴的寒气,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八方席卷!屋顶的琉璃瓦被成片掀起、粉碎!下方的广场上,狂暴的冰针碎片和寒流肆虐,将地面犁出深深的沟壑,冻结一切!所幸大部分举子已在李寻欢先前争取的宝贵时间下退至边缘角落,又有御林军结阵抵挡余波,虽仍有惊呼惨叫,但伤亡已降至最低!
“噗——!” 剑阵被强行破灭,心神相连的慕容雪如遭重锤轰击!她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血珠在月光下呈现诡异的幽蓝色,瞬间冻结成冰晶!她踉跄后退,雪白的狐裘染上大片刺目的蓝血,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怨毒和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我的…七星锁魂阵!” 她死死盯着那柄完成惊天一击后,正旋转着坠向黑暗的未开刃飞刀,声音嘶哑破碎,“你…你用的什么妖法?!”
李寻欢的身影在爆炸的余波和漫天冰晶碎片中稳稳落下,落在距离慕容雪三丈之外的另一处飞檐上。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喘,显然强行破阵也消耗巨大。他并未去寻那坠落的飞刀,目光沉静如水,看向形容凄厉的慕容雪。
“不是妖法。” 李寻欢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是道理。”
“道理?” 慕容雪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话,染血的嘴角勾起疯狂扭曲的弧度,“狗屁的道理!这世道,只有力量!只有鲜血!只有复仇!”
“你的剑阵,看似宏大,实则外强中干。” 李寻欢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剖开虚妄,“冰魄针虽利,却各不相容,强行以秘法凝聚成阵,如同沙上筑塔。未开刃的飞刀,无锋无芒,不争不抢,却能直指本源,点破那强行糅合、最脆弱的一点平衡。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此乃——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哈哈哈…” 慕容雪发出凄厉的狂笑,冰蓝色的眼泪混合着蓝色的血从眼角滑落,“好一个道法自然!李寻欢!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你救了这些蝼蚁,就破了我的局?你太天真了!”
她猛地撕开胸前染血的狐裘,露出里面紧束的黑色劲装。在她心口位置,赫然用金线绣着一个古老的、狰狞的狼头图腾!与之前所有冰针、冰晶碎片上的印记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威严,更加邪恶!
“看见了吗?” 慕容雪指着心口的狼头,眼中燃烧着最后疯狂的火焰,“这才是‘夜星寒’真正的烙印!它早已融入我的血脉!我的复仇,只是开始!皇室内库三十万两白银不翼而飞,边关军械图册被篡改,幽州军镇因兵器失灵而陷落…桩桩件件,哪一件没有这‘夜星寒’的影子?哪一件背后,没有你们朱明伪朝那些道貌岸然、身披朱紫的国之蛀虫?!”
她喘息着,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毒:“那半幅《山河密卷》…就在你救下的那个老丐怀里!它画的是前朝大夏龙兴之地的密藏!更是记录着伪朝皇室内库转运银两的秘密路线!
它牵扯的,是足以动摇伪朝根基的惊天大案!李寻欢!你沾上了它!你救了不该救的人!破了不该破的局!从今往后,天上地下,这‘夜星寒’的无穷追杀,将与你如影随形!你休想再安生一日!”
话音未落,慕容雪眼中最后的光芒骤然熄灭,化作一片死寂的疯狂。她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那精血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诡异地燃烧起来,化作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火焰中,一股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急速攀升!
她要自爆本源!拖着李寻欢,拖着这贡院屋顶,同归于尽!
“公主殿下!不可!” 一个焦急的声音猛然响起!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下方的阴影中暴射而出!速度之快,竟在夜空中留下道道残影!正是龙啸云!
他手中并无兵刃,双掌赤红如火,带着灼热的气浪,直扑空中那团燃烧的幽蓝火焰!显然是想以自身精纯阳刚的内力,强行压制慕容雪玉石俱焚的自爆!
然而,还是晚了半步!
慕容雪脸上露出一丝解脱般的、冰冷而诡异的微笑。那团幽蓝火焰骤然收缩到极致,然后——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在贡院屋顶炸开!比之前七星剑阵爆碎更猛烈十倍!幽蓝与赤红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慕容雪的身影,也吞噬了扑至近前的龙啸云!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怒海狂涛,狠狠撞向近在咫尺的李寻欢!
李寻欢瞳孔骤缩!在这毁灭性的能量及体的瞬间,他双手在身前急速划圆!一股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内力场瞬间布下!
“嘭——!”
李寻欢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拍中,闷哼一声,身形被狠狠向后抛飞!他强提真气,在空中连续几个翻滚卸力,最终重重落在更远处的屋脊上,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苍白如纸。
爆炸的中心,幽蓝与赤红的光芒缓缓散去。
慕容雪的身影,连同她那件雪白的狐裘,已然消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坑洞,琉璃瓦尽成齑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刺鼻的血腥气。
龙啸云的身影倒在坑洞边缘,浑身焦黑,衣衫破碎,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被自爆的核心力量重创。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李寻欢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痛楚,更有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愧疚。
“李…兄弟…”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便头一歪,昏死过去。
月光依旧冰冷,洒在狼藉的贡院屋顶。焦黑的坑洞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寒风吹过,卷起琉璃瓦的粉末和灰烬,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李寻欢缓缓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他的目光扫过那巨大的焦坑,扫过昏迷的龙啸云,最后投向下方依旧混乱但已无灭顶之灾的贡院广场,投向远处沉默的皇城,投向更深的、仿佛有无尽黑暗涌来的汴梁夜色。
“夜星寒…” 他低声自语,这三个字如同沉重的烙印。
袖中,那柄未开刃的飞刀早已坠落。但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洞穿虚妄、点破平衡的触感。
寒刀照月影,前路夜星寒。这一局,破了。但更大的漩涡,才刚刚开始。那半幅《山河密卷》,如同一个无声的诅咒,已悄然缠上了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