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界,北陵国,古城。
大雪纷飞天地寒,万物萧条尽寂然。
冰封千里寒冬夜,静待春风化冻还。
古城千里之外的荒漠,生活在这里的人却永远也等不到“春天”。
活不过知命的诅咒似附骨之蛆镌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寒风刺骨的荒漠上,无数人缓步前行,即便被冻成冰雕,也没有人停下,冰霜,严寒已不足以令他们屈服,离开荒漠是他们活下去唯一的动力。
荒漠最深处的桂村,一棵遮天蔽日的桂树下,云九盘膝而坐,大雪早已将他覆盖,不知道的,甚至会以为这是哪家小孩儿玩耍时堆砌的雪人,幸好他还有一双明亮,深邃的眸子是露在外面的。
云九之所以叫云九,并不是他在家族排行第九,而是因为他是荒漠中第九个出生就产生天地异象的人。
他目光凝视着远方,内心早已蠢蠢欲动,因为那里就是荒漠的尽头。
“这一次阿九在那‘桂树’下待了多久?”远处一间屋舍内,一对中年夫妇推开窗户看着桂树下的“雪人”,眼中尽是担忧。
这两人正是云九的父母云长卿和花无韵,他们才恰到不惑,本是正值壮年,却早已满头银发,眼角更是堆砌着一条条皱纹,他们已不再“年轻”。
“半月有余了吧。”岁月的侵蚀,在妇人身上尤为明显,她看着风雪中的儿子,脸上的褶皱挤得更紧。
“哎…一晃又是半月,这又是第几个半月,自从两年前阿九得到那柄木剑,就总说察觉到有神秘力量的存在,可这神秘力量…”身形日渐消瘦的云长卿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儿子的天赋,三岁习武,五岁练剑,七岁时剑法已至大成,九岁时名声更是传遍十里八乡,十五岁时他已名满整个荒漠,而这还是两年前的事,可他终究也是人,看着儿子日渐憔悴,云长卿如何能不动容。
“叫他回来吧,他纵然天才,纵然无敌于天下,可枯木逢春这样的事,又岂是人力所能够解决的,即便有那种力量,又岂是凡人能掌控的?”云长卿无奈的合上窗户,转身回到堂屋。
“嗯。”花无韵微微点头,推开门,径直向着桂树走去。
花无韵的脚步由远及近,云九目光从远处收回,抖了抖身上的积雪,他缓缓起身。
“娘……”看着眼前“苍老”的母亲,他心中五味杂陈,这两年来实力提升了不少,可对桂村的“诅咒”,他依旧没有任何办法。
“没事。”花无韵一把抱住云九,她明白儿子的心思,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先回家吧,你爹说的对,枯木逢春这样的事,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我们要认命。”
“认命?”云九轻轻推开花无韵,指着身后的桂树,“娘亲,你看它可曾认命?”
“它?”花无韵愣了愣,不禁失笑,“它不过是一棵树罢了。”
云九却是摇了摇头,“在我看来,它也和人一样,它生长在这里,已不知多少岁月,它与冰霜,寒冷为伍,又时刻面临着被人砍伐的命运,可它何曾甘心,它自知只有不断生长,长能让人看到它的价值,它才能获得不一样的结局。”
花无韵愣了片刻,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重重的拍了拍云九的肩膀,“娘相信你也可以做到……”
其实,她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那当然不是现在。”这句话她当然也不会说出来,没有哪个母亲会动摇自己孩子的积极性,她自然也不会。
堂屋内并不华丽,只放着一个方形火炉,火炉旁却已围坐着好些人,上首坐着村长云莫夫妇,左侧坐着云九的父亲云长卿和他的二叔云长峰,右侧坐着的是云九的三姨云舒。
云九还未到,便已听到屋内传来了不小的争执声,他不禁微微蹙眉。
“看来你爹已经和他们说了。”听着从屋中传来的声音,花无韵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什么?”云九一脸茫然的望着母亲。
花无韵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爹想让村中年轻一辈离开桂村。”
“难怪他们会吵起来。”云九不禁摇了摇头,他想起那些前仆后继想要离开荒漠的人,最终的结果可都是有去无回啊,让年轻一辈去和送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哎,毕竟同宗同族……”花无韵眼中再次涌动着泪花,她长长叹了口气,“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云长卿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我坚决不同意。”村长云莫的声音也紧随而至。
“他们又吵起来了,我们快些走吧,去阻止他们。”花无韵愁容满面,脚步不禁放快了几分。
云九却是攥紧拳头忽然顿住,花无韵察觉到云九的异样,转过身,柔声道:“可是有什么事。”
望着母亲日渐消瘦的面容,云九攥紧的拳头又用力了几分,“娘,我和父亲的想法一样。”
“不行!”
这两个字花无韵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传开,她沉默了片刻,才尽量压低声音,“那些想离开荒漠的人...你难道没看见他们的下场吗?”
云九目光灼灼,“没人知道他们是真的死了,还是已经离开了荒漠。”
“路上堆积的白骨还不够多吗?”花无韵又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平和。
云九目光坚定的盯着花无韵,“我和他们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他就径直往屋舍走,花无韵不禁愣住,过了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花无韵无奈摇头,只好跟了上去。
还未踏进门,村长云莫的声音已率先而至,“阿九,你想好了?”
对于村长的问话,云九并未感到诧异,母亲吼出来的那两个字,想必屋子里的人都已猜的七七八八了。
云九微微点头,看着火炉边围坐着的长辈,他一一行礼,眼中忽然有些黯淡,这些长辈皆是白发苍苍,皱纹满面,可他们却同样不过才四十有余,而那些真正上了年龄的长辈,早已化作了世间的一抹尘埃。
“小九啊,对于出去这事,二叔不支持也不反对,你自己一定要斟酌好啊。”云长峰语气柔和,看待云九的目光中满是慈爱。
“二叔。”感受着眼前“老人”言语中的善意,看着他越发苍老的面庞,他对打破村中魔咒的想法又坚定了几分。
桂村原本叫云家村,在很多很多年前,也不知具体什么时候起,云家村仿佛中了某种诅咒,没有人能活过知命,一旦到了那个年龄,便会生机全无,一命呜呼,至此之后,整个云家村便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每个人都日异衰老,即便是新生的婴儿也难以逃出这个厄运,不过云家村却有一个例外,那便是村头那棵散发着桂花香味的‘桂树’。
那‘桂树’不但没有像众人一样,日渐枯败,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疯狂成长,那般生命力让村中众人羡煞不已,都渴望能像那桂树一般生机旺盛,不再被诅咒困扰,于是众人决定将云家村改为桂村。
云九明白众人的想法,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下了一个决定,“此番出去,我想就一个人。”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就在这时,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的妇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步伐虽不算轻快,但沉稳有力。她身着一件素色的衣裙,简约而得体,将她的身材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不难看出她“年轻”时定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一个人也好,以你的实力,荒漠的气候无法对你造成伤害,寻常人也没有机会对你构成威胁。”
“只是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些人日益衰老,这毕竟是事实,想来荒漠周遭的一切都和你察觉到的那股力量有关。”
“小姨?”云九一脸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妇人,“您相信我说的?”
“嗯。”妇人微微点头,随即走到花无韵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道:“让他去吧,与其守在我们这些将死之人身边,不如让他试一试,至少还能为他自己争取一丝机会。”
“哎,宿命啊…”花无韵轻轻叹了口气,“往东去吧,曾经出生就出现天地异象的那八个人都是从那个方向离开的。”
那些人怎么样了,云九没有问,冲着父母拜了三拜,又起身向各位长辈一一躬身,他没有犹豫,他知道这条路他非去不可。
他转身走进内屋,他的屋内很简单,所以他要收拾的东西也很简单,仅仅只有一柄木剑。
这柄剑还是他捡到的,一柄从桂树上掉下来的剑,这剑长三尺三寸,剑身没有任何图案,只有剑柄上雕刻着两片落叶。
这仅有的图案,他尝试了两年,直到最近两日他才刻上去,他很清楚,若不是这柄剑自己愿意,再给他十年,百年,也休想在上面留下丝毫印记。
"叶落"——他为这柄剑取了这个名字,落叶终要归根,以后无论走多远,他都会回来。
对于离开桂村,他其实早有打算,临近走出房门时,众多族亲又迎了上来,语气中无不是担忧。
“阿九,在外万事多考虑,务必谨慎。”
“阿九,即便找不到解决之法,也不要回来了,生老病死本就无可避免,多走走未必不是好事。”
众人七嘴八舌,生怕有什么说漏了,而云九也在这一声声的嘱咐中渐渐走远。
走到村头桂树下时,他突然停了下来,抬头望去,桂树直穿云霄,能看到的依旧只有云层下那数十人也难以合抱的树干。
云九眉头微蹙,自从两年前木剑从上面掉下来,他对这棵树也愈发好奇。
为什么会有剑从上面掉下来,上面有什么?桂村人人都在加速衰老,这棵树却是与之相反……种种声音在云九心头萦绕,他多次想要爬上这棵桂树一探究竟。
可惜,无论他的速度,力量如何提升,每次到了云层之下,都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无论如何都难以逾越,几次三番后,云九不得不放弃。
出了桂村,云九一路往东。
雪带着刺骨的风在天地间咆哮,白的刺眼的大地上一具具骸骨若隐若现。
云九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更深处走。
风未定,雪未止。
桂村早已远离云九的视线,就连那棵参天的古树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越来越多的骸骨出现在纯白的大地上,云九心中不禁喃喃自语,“这些人真的是死于寒冷吗。”
“当然不是。” 一道空灵的声音突兀的在这片空旷的雪地响起。
云九猛的一愣,随即就感觉到手中的木剑开始剧烈挣扎,很快就脱离了他的掌心。
云九的心跳骤然加快,两年了,他终于明白那若有若无的神秘气息来自哪里,可是现在,这种力量就在眼前,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却突然将他围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