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届武林龟峰鉴剑正式拉开帷幕。
按照惯例,早在七天之前的子时最后一刻,决明子大师作为今届的火炬手就已点燃了龟峰圣火。龟峰圣火熊熊燃烧,恰似一座生生不息的灯塔,为天下武林人指点迷津,并照亮前行之路。
七丈见方的大擂台建造在黄鹤矶头正中央,庄严威武,神圣不可侵犯。近百年来,作为武林盟主而从不参赛的少林派的七个代表端坐于黄鹤楼一楼的主判台上,司职主持与裁判。
这一届的主判团成员堪称重量级别,分别是少林方丈同门三师弟海桑大师,少林方丈座下首席弟子决明子大师,以及传承了唐初十三棍僧棍艺精髓、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五龙棍僧:角龙僧、蜃龙僧、应龙僧、望龙僧与行龙僧。五龙棍僧为少林派棍僧院第六代弟子,逊决明子大师一辈。这个主判团几乎集合了少林最优秀的老中青三代。
整一座黄鹄山水泄不通。在无数人为了一睹当今武林高手风采而纷纷挤破头的这样一个背景下,也有“闲情逸致”之人设下了赌局。能在龟峰鉴剑的一线看台设下赌局的人一定是闻名江城的赌亡黄酸八种——三年多前他就在这里占位置了。
黄酸八种有两重身份。
一是野和尚。何为野和尚呢?就是师出无门,假的。他根本就没有和尚的样子,头发比女人还长。但他就是以赌僧自居。
二是赌亡。何为赌亡呢?就是赌到死为止,情操堪比春蚕。他一天如果没有赌三次,就会到处拉肚子。再大的医生也治不好。
赌亡还算是雅号,实际上他在赌友们心目中就是一头赌猪。
何为赌猪呢?就是逢小赌常赢而大赌必输的猪。
龟峰鉴剑的盘是大赌还是小赌呢?大赌,大赌中的大赌。他说赌小了会丢龟峰鉴剑的脸。因此不愁没人跟他玩。
不过在这种非凡时刻非凡地点赌博,哪怕公安局不抓,也会被武迷的口水淹死。怎么办呢?千万赌友群策群力,研究出了一个大招牌:急救中心。后面括号备注:免费。真有人来急救怎么办?自己看着办——根本挤不进千万赌友拿肉体筑成的碉堡,哪怕能挤到位,估计也死了。
这份小心思,要是拿来打天下,个个都是诸葛亮。
黄酸八种就是崔狗儿嘴里那个没用的赌鬼。四十上下,长得奇形怪状,铜铃大眼,嘴巴却小得可怜,吃颗花生米估计都得拿筷子捅,不然进不去,耳朵鼻子还好啦,仔细观察还是能猜出是耳朵鼻子。也不知道他爹娘当年是怎么瞎搞的,才能将儿子生成这样。
两个人都是在这块土地上以别样手段混饭吃的,而且都丑得不像话,见了面自然分外亲切。崔狗儿打招呼:
“老野种好。”
“小野种好。买一注?”
“不买。”
“送你一注?”
“不要。”
“老子几时才能挣到你小子的钱?”
“您几时挣到别人的钱了?猪。”
“你再骂一句试试?”
“猪。”
“再来一句?”
“猪。”
“够了。”
“买一注。”
“真的假的?”
“老子几时骗过您了?”
“你小子几时说过真话?”
“给。”崔狗儿掏钱了。他寻思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江城了,而且一别就是十年,就当送个人情。
“这一注,你让老子等了十几年。”黄酸八种唏嘘不已。
“得偿所愿,您可以瞑目了。”
“不急。”
“您还有什么野心?”
“说出来吓死你。”
“有您这张脸吓人吗?”
黄酸八种不玩了,忙开了。他的赌局很简单,就是卖单场胜负,赔率不同而已。奇怪的是在已经比完了的五场比赛里,他赢多输少。
崔狗儿买的是第六场。
五苦门门主伍平方对阵一匹来历不明的黑马。
当今武林,够得上论资排辈的大型流派,除外少林、上清与崆峒,下来就是三大门、九大帮了。
来自三大门之一的伍平方手执一把水蛇剑,杀得巴蜀大地无敌手。但比起水蛇剑,更让人钦佩的是他的爱子之心,听说他为了给儿子伍立方摘星星,连夜就赶往珠穆朗玛峰。
而黑马就是爆冷门的好手,他叫赫以北,名不经传的他能杀到龟峰鉴剑的正赛擂台上,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龟峰鉴剑向来秉承公平、公正、公开三项原则,所以小名叫“三公鉴剑”,三公如何体现呢?一句话:谁都可以参加,谁都可以赢。但也需要经过遴选,遴选的方式方法也坚持三公原则,所有参与者都必须挑战由少林寺三十六房一百零八名僧人组成的五行同天阵。
少林寺三十六房共有三百二十四名僧人,可以随时轮换,故而不存在因受伤或者体力不支,从而产生漏网之鱼的状况,反过来说就是随时都能以最佳状态迎战挑战者,公正性毋庸置疑。
五行同天阵里共有七十二道关卡,分别代表少林七十二艺,闯关数量前三十二名者即可登录龟峰鉴剑大擂台。
龟峰鉴剑采取单败淘汰制。也就是三十二名高手捉对厮杀,败者淘汰,胜出者继续以同样方式再战,直至产生桂冠。如何捉对呢?抓阄。抓阄是最古老、最经济、最公平的办法。当然了,有运气差的第一把就抓到了赫以北。运气是公平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能怨天尤人。有存在作弊的可能性吗?没有,因为三十二个阄是三百年前就做好的。
光顾说一些没用的,第六场结果出来了。
崔狗儿输了。人生第一次赌博就这样输了,不甘心,再买一注试试,为了能回本,加了码买。跟上一场一样,买大牌帮派赢。
海桑大师以极具大佬特色的抑扬顿挫大声宣布:“第七场,崆峒派鹿西子,对阵,三秦观留春霞。”
话音一落,全场轰动。人流推搡,排山倒海。
缘何如此热烈呢?
因为留春霞就是橙衣少女。
鹿西子是崆峒掌门嫡传二弟子,作为知名老将,前两届龟峰鉴剑都取得了前十六的佳绩。但人气完全比不上新秀留春霞。
留春霞一上台,台下便有众多观众相继瘫倒,正午已过,极有可能是饿的,但也不能排除是美的。
木香沉又走神了,这次尤甚,仿若置身梦境。留春霞就像是药引子一样,再一次激发出了他体内《水天一色》的毒。
台上。鹿西子说:
“天意啊,贫道一上来就撞见了叛教之徒。”
言下之意当是指责希女子道人自立门户。三秦观与崆峒派之间的恩怨情仇在江湖中流传着诸多版本,但在龟峰鉴剑的舞台上,不容许任何版本上桌。决明子大师大喝一声:
“道长请自重。”
鹿西子的出言不逊也许是因为面子问题——留春霞自始至终就没给过他一个正眼。她的骄傲甚至盖过了希女子道人的霸道。但骄傲是她出尘之姿的重要组成部分,否则收获的支持率就不会一边倒:
“三秦观必胜。”
“三秦观必胜。”
“三秦观必胜。”
要知道龟峰鉴剑的观众素质远非万肆街可比。但鹿西子也拿到了宝贵的一票——崔狗儿闭目祈祷:
“大胡子加油,元始天尊保佑您。”
“大美人必胜。”崔花雨哼了一声,一把扯走了他的钱袋。
突然。
“琴心剑胆,鸣珂锵弦。”
随着台下的一声惊呼,留春霞出剑了。三秦观七弦剑虽分为大七弦剑法与小七弦剑法,二者的出剑式却是一样的,剑动人动,姿态有如惊鸿飞天,破空声线宛似琴鸣弦动,动人心魄。
鹿西子口德轻狂,动起手来却丝毫不敢怠慢,只见他双臂平展,往后飞腾,以退为进。稳健。
空中平飞的留春霞骤然上升,旋即又疾速下降,手中的剑亦由刺变成了砍。这一系列变化不过是电光石火一瞬间产生的。
拿剑当作刀砍,要是屠夫这么用一定挨骂。但留春霞不会,她砍起来就像贵妃醉酒一样优美,像西施下厨一样令人感动。
但这只是对于观众而言。对鹿西子来说就没那么友好了。他认为自己遇上了一个泼妇,讲道理肯定是不行的,那就只能蛮干了。仓促之下双刀交叉,准备硬碰硬,想以内力压制年纪轻轻的留春霞。
留春霞却不从所愿,在刀剑即将发生碰撞之时,她又变招了。她手腕微微一抖,剑尖轻点对方的追魂连环刀,借力之下又再次飞身而上。好轻功。这次她以刀剑接触点为圆心,再化惯性作用为旋转之力,因此眨眼之间就从鹿西子头上绕到了身后。
鹿西子惶然回头,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留春霞怪招频发,此时剑又变成枪,尚在空中的她便以一记回马枪横挑鹿西子的后背。台下有行家大叫:
“小七弦剑之‘弦外之音’,妙哉。”
留春霞手下留情了,她突然松开握剑的右手,也就是撤力,同时出动左手抓住并收回了剑,一气呵成,亦正好落地。赢得干脆利落,同时也体现出龟峰鉴剑点到为止的和平精神。
观众席中,有个热爱武术且崇拜美学的老师傅,流着口水给出了精准到位的评价:“剑漂亮,品德漂亮,人尤其漂亮。”
又说:“老夫最受不了这种。请诸位稍稍让道,老夫得马上奔走急救中心。晚一步的话心脏病定然发作。”
全场疯狂,仿佛革命成功。崔狗儿呢?他垂头丧气,将过期彩票狠狠地摔在了黄酸八种脸上:
“今生今世我如果再买一注彩的话,老子就是您生的。”
黄酸八种的五官都笑了,除了嘴。他满嘴嫌弃:“没志气。”
又说:“再来一注,这次买大牌帮派输。”
“稳赢吗?”
“你就是去问观音娘娘,她也不定知道。”
“不买了。”
“胆小鬼。”
“您别激我。不瞒您说,老子马上就是挣大钱的人了。”
“一天不听你吹三次牛,老子就会到处拉肚子。”
“您再激一次试试?”
“有种再来一注。”
“再来一注。码数翻三番。”
“钱。”
一摸。崔狗儿急了:“我钱呢?”
“别人有可能遭贼,而你绝无可能。是没钱了吧?”
“笑话。我钱呢?”
“没用的龟儿子。来,赊你一注。”
“说好了,无息的。我这人欠人钱从不记账,别人欠我钱也从来不催,您别乱算。奇了怪了,我钱呢?”
“龟孙。怎么买?”
“还是买大牌胜。”
“大龟孙。确定?”
“稍等。”
“第八场,亦是今日最终场。”海桑大师再次上台,再次大声宣布,“天隼帮孙天邦,对阵,丐帮肯哑伯。”
“我说老野种,”崔狗儿问,“这俩帮谁大?”
“天隼帮属于九大帮之一,而丐帮连个帮主都没有。”
“天隼帮大?”
“丐帮人多。”
“到底谁大?”
“到底买谁?”
“天隼帮啊,你个老野种。”
“输死你个小野种。”
肯哑伯既不是哑巴,也不是老伯伯,反之是一个飘逸洒脱的年轻人,但他具有哑巴“装腔作势”的能力、以及老伯伯的圆滑世故,再以一把神似鸭脖的打狗棒大玩“空手道”,刚开打就夸张地到处奔逃,但主要战术还是喷垃圾话,将孙天邦家的女人从盘古开天骂到了新中国成立,最后以一招拖刀计将气得到处吐血的大漠英豪孙天邦擒于马下。
所以崔狗儿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