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照惊梦
阿九是被尾巴尖的刺痛惊醒的。那痛感不像磕碰的钝痛,倒像有只细针裹着寒气往骨缝里钻,带着点麻痒,挠得她心口发慌,连呼吸都跟着乱了节奏。
窗外的雾已经淡了些,透着朦胧的月白,像蒙着层磨砂纸的镜子,将月亮的圆脸磨成了模糊的光斑——那月亮本是青丘最圆的“望舒月”,据说对着它修炼能增三倍灵力,此刻却像被谁啃过的银饼,边缘毛毛糙糙的。她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九条尾巴正不安分地扭动着,最中间那条尾巴的尖端,竟缠着根深紫色的细线——那线细得像蜘蛛丝,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却坚韧得很,正往绒毛里钻,留下道浅浅的红痕,刺痛就是从那里传来的,红痕周围的绒毛都蔫蔫地贴在皮肤上,像被霜打过的草。
“是那片叶子?”阿九慌忙去摸袖袋,指尖只触到粗糙的麻布和几颗硬邦邦的野果干——有颗山枣干还硌了她的指甲盖,果然摸了个空。昨夜被她扔在地上的深紫叶子不见了踪影,只有夜明珠的光晕里,还飘着几缕若有若无的黑气,像被揉碎的墨,绕着她的尾巴尖打旋,碰着绒毛就化作细碎的光点,引得尾巴尖一阵发痒。
她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踩在洞府的青石地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心往上窜,让她打了个激灵,脚趾头都蜷了起来。洞府不大,四壁是天然的岩石,被她用爪子磨得光滑,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小狐狸图案(那是她学画画时的杰作,被老狐仙笑说是“像被踩扁的兔子”)。角落里堆着她捡的宝贝:半块能映出人影的铜镜(镜面裂了道缝,总把她的尾巴照成八条,为此她偷偷哭过两次,以为自己修行出了岔子,还跑去问狐族长是不是该把尾巴剁掉一条)、串用野果核穿的项链(最底下那颗是她偷藏的蜜桃脯,已经硬得像石头,却舍不得扔,总觉得还能尝到甜味,偶尔会拿出来舔一舔)、还有本缺了页的《青丘风物志》(缺的那页画着东荒的地图,她总怀疑是被隔壁的阿瑶撕去当书签了——阿瑶总爱收集稀奇古怪的纸片,上次还偷了狐族长的胡须做毛笔,被族长追得绕着青丘跑了十圈)。
叶子不在这些宝贝里。
阿九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咚咚”地撞着胸腔,像有只兔子在里面乱蹦,连带着她的双丫髻都跟着微微颤动,发髻上别着的白绒花掉了一朵,落在脚边。尾巴尖的绒毛再次炸开,比昨夜见到魔气时炸得更厉害,像朵盛开的蒲公英,连最边上那条平时最蔫的尾巴都竖了起来。她记得昨夜那影子说的话——“青丘的狐狸,别忘了你的尾巴”,难道这叶子钻进尾巴里了?她急得团团转,用爪子去扯那根紫线,线却像活的般,顺着尾巴往上滑了寸许,在雪白的绒毛上留下道更深的红痕,疼得她“嘶”地吸了口凉气,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别闹!”阿九气鼓鼓地对着尾巴低吼,活像只被自己尾巴缠住的猫。她试着往尾巴里注入灵力,想逼出那线,可灵力刚碰到紫线,就被“嗖”地吸了进去,像水滴汇入大海,连点涟漪都没激起。尾巴尖反而更疼了,像被无数根小针扎着,让她忍不住甩了甩尾巴,却不小心扫倒了墙角的陶罐——那罐子里装着她攒的晨露,是用来保养绒毛的(她总羡慕阿瑶的尾巴油光水滑),此刻“哗啦”一声摔在地上,清水混着碎陶片流了满地,倒映出她惊慌失措的脸,连鬓角没化干净的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洞府门口的风铃草突然“叮叮叮”地乱响起来,声音急促得像在报警,草叶碰撞的频率比平时快了三倍,有片叶子还被震得掉了下来,落在洞口的石阶上。阿九猛地回头,只见雾幕中钻进来个小小的身影,灰扑扑的,拖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尾巴尖还缠着圈褪色的绷带——正是黑风洞的狼崽子苍牙。
这狼崽化的是少年模样,却留着条灰黑色的狼尾,尾毛因为没打理,乱糟糟地打着结,还沾着片枯叶。他此刻脸上沾着泥,左边的脸颊还有道新的划痕,像是被树枝刮的,渗着点血珠,耳朵尖耷拉着,不复往日的嚣张,见了阿九,竟反常地往后缩了缩,爪子紧张地抠着地面的碎石,把石头都抠出了小坑。
“你来干什么?”阿九立刻炸了毛,下意识地挡在自己的尾巴前,爪子尖亮出半寸,泛着珍珠白的光泽,“又想偷我的蜜饯?告诉你,我藏新地方了!在……”她猛地住嘴,差点把蜜饯藏在老柏树根下的秘密说出来——那老柏树是青丘最老的树,树根下有个树洞,她去年秋天藏了满满一洞的蜜饯,打算成妖礼时招待朋友。
苍牙却没像往常那样顶嘴,只是把手里攥着的东西往前递了递。那是片湿漉漉的芭蕉叶,叶上放着几颗野栗子,壳都裂开了,露出里面金黄的果肉,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显然是刚烤好的,热气在冷雾里凝成了小小的水珠,沾在叶面上。“我……我不是来吵架的。”他的声音瓮声瓮气,像含着颗石子,耳朵尖微微泛红,红得像他上次偷葡萄被阿九挠破的尾巴尖,“我娘让我送来的,说青丘的雾今晚不对劲,雾里的灵气乱得像被搅了的粥,让你们小心些。我娘还说,狐族的结界虽然厉害,可今晚的雾里有‘咬界虫’,专啃结界的灵力线。”
阿九愣住了。黑风洞的狼族向来和狐族不对付,苍牙的娘——黑风洞的狼王夫人,更是只厉害的母狼,去年还因为两族抢山头的事,追得狐族长绕着千年古柏跑了三圈,族长的尾巴尖都被狼爪划了道口子,至今还留着疤,每次见到狼族都要把尾巴翘得老高,装作没看见。这时候送来栗子,简直比雾里长出血灵芝还稀奇,比阿瑶主动把她的新裙子(那裙子是用朝霞织的,阿瑶宝贝得不行,睡觉都穿着)借给她穿还不可思议。
“你娘?”阿九狐疑地盯着苍牙,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警惕,总觉得这狼崽没安好心。她记得上次苍牙送她颗“甜果”,果皮红艳艳的,看着诱人,结果她咬了一大口,满嘴涩味,舌头麻了整整一天,连最喜欢的葡萄都吃不出味道。后来才知道那是青丘最酸的“倒牙果”,苍牙为此被他娘用藤条抽了尾巴,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见了她就龇牙,却再没敢捉弄她。
苍牙的耳朵尖更红了,像染上了夕阳的颜色,尾巴不耐烦地扫着地面,带起阵尘土,却没像往常那样露出尖牙。“我娘说,刚才黑风洞的护山大阵亮了三次,阵眼的狼头石雕眼睛都红了——那石雕三百年没红过了,上次红还是我爷爷那辈,说是有魔从无妄渊爬出来过。”他往阿九身后瞥了眼,突然指着她的尾巴,鼻子快速地抽动了几下,像在分辨气味的来源,“你尾巴怎么了?沾着魔气!像……像上次我爹打死的那只魔鼠身上的味,臭烘烘的,还带着点铁腥味!”
阿九心里咯噔一下,像有块石头掉进了冰湖里。她忘了狼族天生能嗅出魔气,就像狐狸能闻出十里外的野果香,能闻出哪朵花里藏着最甜的蜜。她慌忙用袖子盖住尾巴,动作太急,不小心碰掉了桌角的铜镜,镜面“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裂得更碎了,映出无数个惊慌的小狐狸脸,每个脸都瞪着圆眼睛,像在嘲笑她的笨拙,连鬓角的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关你事!”阿九的声音有些发虚,她看到苍牙的鼻子动得更厉害了,那双琥珀色的狼眼正紧紧盯着她的尾巴,像发现了猎物的狼崽,瞳孔都缩成了竖条,“栗子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我们青丘有结界,比你们黑风洞的厉害多了,还有长老们守着,才不怕什么魔气呢!再说了,我们有老狐仙师父,他的枣木拐杖能打出‘灭魔符’,上次有只魔气化成的小蛇,被他一拐杖打得连灰都不剩!”
苍牙却没动,反而往前凑了两步,狼尾绷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弦,尾尖的绷带都被扯得变了形。“我娘说,魔气沾身会被侵蚀内丹,轻则修为倒退,重则……重则会变成没有神智的怪物,见谁咬谁,最后被自己的魔气烧死。”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布包是用狼皮做的,还带着淡淡的狼族气息,扔给阿九,“这是黑风洞的‘驱邪草’,我娘特意让我给你的,说狐族的草药里没有这种——这草是长在黑风洞的‘镇魔石’缝里的,烧成灰兑水喝,能暂时压制魔气。我娘还说,要是压制不住,就往东南方向跑,那里有座‘洗魔泉’,泉水能洗魔气,就是泉眼有只老乌龟看守,脾气怪得很,爱听笑话。”
阿九看着那布包,又看看苍牙。狼崽的脸上还带着倔强,眉头皱得紧紧的,像块没揉开的面团,耳朵却微微向前倾,那是狼族表示善意的姿势——她在《妖界各族习性》里看到过,说狼族只有对信任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还会把自己最爱的猎物分享给对方。她突然想起去年雪天,自己在雾里迷路,冻得瑟瑟发抖,爪子都冻僵了,曾看到个灰黑色的身影在不远处徘徊,那身影总在她附近转圈,却不靠近,当时以为是狼族来偷袭,吓得缩在树洞里,直到天亮才敢出来。现在想来,那身影的大小,那尾巴摆动的幅度,倒和苍牙差不多,连走路时总爱踢石子的习惯都一样。
“谢……谢谢。”阿九的声音细若蚊蚋,她捡起布包,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苍牙的爪子,狼爪的肉垫带着户外的凉意,和她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像冰碰到了火。苍牙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转身就往洞外跑,灰黑色的狼尾在雾里摇了摇,传来句含混的话,像被风吹散的柳絮:“成妖礼……我还等着跟你比跑步!你可别因为魔气……拖后腿!我娘说了,要是你输了,不仅要给我蜜饯,还要教我狐族的‘踏雾步’,我总学不会,每次都踩进雾里的泥坑!”
风铃草又“叮叮”响起来,是苍牙跑远了,他的脚步声在雾里越来越淡,还夹杂着他踢到石头的“哎哟”声,最后被雾吞没,只留下雾里淡淡的狼族气息。
阿九打开布包,驱邪草的辛辣味扑面而来,像小刀子刮着鼻腔,呛得她打了个喷嚏,竟让她尾巴尖的刺痛减轻了些。她抬头望向窗外,月已升到中天,像块挂在天上的银饼,雾被月光染成了银白色,却比昨夜更浓了,连洞口的风铃草都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草叶上的纹路完全看不清,只有草叶碰撞的“叮叮”声还在继续,像在哼着不成调的歌。
突然,雾里传来声极轻的“咔嚓”声,像是什么东西踩断了树枝,又像骨头被捏碎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阿九屏住呼吸,九条尾巴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背上的绒毛都竖了起来,连鬓角的两撮白毛都炸成了小球。她看到雾幕中,有个影子缓缓升起,比昨夜的虚影更清晰,能看到对方覆盖着鳞片的手臂——鳞片是暗青色的,像老乌龟背上的壳,却比乌龟壳更光滑,泛着冷光,和手臂上缠绕的、深紫色的锁链。那锁链上的花纹,竟和她尾巴上的紫线一模一样,都是扭曲的蛇形图案,张着嘴,吐着信子,信子的尖端还带着小小的倒钩。
“谁?”阿九举起那半块铜镜,镜面反射着月光,像面小小的盾牌,虽然她知道这根本挡不住什么,却还是想给自己壮壮胆。她的声音在发抖,像风中的落叶,却努力挺直了脊背,学着狐族长的样子,板起脸(她觉得自己板脸的样子一定很凶,却不知道自己的圆眼睛瞪得像两颗葡萄,一点都不吓人):“青丘禁地,外人不得擅入!再不走,我就叫师父了!我师父很厉害的,他的拐杖能打出金色的符,能……能打死十个你这样的!我师父还认识天上的神仙,上次有个过路的仙官还给他送了‘流云茶’呢!”
影子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头。阿九看到对方的脸藏在兜帽里,只能看到下颌线绷得很紧,像块坚硬的石头,和一缕垂落的、银白色的发丝——那发丝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不像妖的灵动(妖的发丝会带着草木的清香,还会随心情变色),也不像魔的阴冷(魔的发丝是黑色的,还会冒黑气),倒像……像古籍里画的神仙头发,带着种疏离的圣洁,摸上去一定像月光一样光滑。
就在这时,阿九尾巴上的紫线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像要挣脱她的身体,往那影子的方向飞去,带着她的尾巴都往那边偏了偏,差点把她拉得摔倒。影子似乎被这动静惊动,猛地后退半步,身影在雾里淡了些,像被水稀释的墨,留下句缥缈的话,像风刮过冰面,带着寒意:
“九尾狐的血脉……果然醒了。东荒的风,要吹到青丘了。记住,找到‘定界碑’,才能堵住无妄渊的裂隙,不然……万妖都会变成魔的点心。”
影子消失后,雾里的月光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像被谁擦干净了的镜子,照亮了洞府门口的风铃草——草叶上沾着几滴透明的水珠,水珠里映着个模糊的图腾,像只展翅的鸟,又像条盘绕的蛇,图腾的眼睛处,有个小小的光点在闪烁,像颗会呼吸的星子。
阿九瘫坐在地上,尾巴上的紫线已经不再刺痛,却留下道浅浅的印记,像枚褪色的符咒,摸上去还有点发烫,烫得她心里暖暖的。她看着苍牙送来的驱邪草,突然想起老狐仙说过,狼族的嗅觉从不出错,比最灵的猎犬还厉害——他们能闻出魔气,自然也能闻出更复杂的东西,比如……神的气息。老狐仙说过,神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檀香,像寺庙里的香火,却比香火更纯净,闻着能让人的心静下来,连修炼时的杂念都会少很多。
刚才那影子,是神?
阿九抓起颗苍牙送来的栗子,壳裂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洞府里格外清晰,像小石子砸在空桶上。栗子肉是暖的,带着泥土的香气,还有点淡淡的甜味,让她慌乱的心稍稍安定。她把栗子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突然发现这栗子竟甜得很,比她藏的蜜桃脯还甜,比青丘最甜的蜂蜜还多了点烟火气——那是人间的味道,老狐仙说过,人间的食物都带着烟火气,不像妖界的食物,干净得像雾。
夜明珠的光晕里,那道紫线在尾巴上缓缓游动,像条指路的蛇,爬过她的尾根,爬过她的脊背,最终停在尾巴尖,坚定不移地指向东方。那方向,正是东荒的方向,是那片传说中妖怪横行、危机四伏的蛮荒之地,据说那里的石头都会吃人,连雾都是黑色的,能吞掉妖的影子。
阿九知道,今晚的事绝不会就此结束。那片钻进尾巴的叶子,雾里的神秘影子,苍牙送来的驱邪草,还有老狐仙没说透的三界危机……像团乱麻,缠在了她这条总爱炸毛的尾巴上,越缠越紧。
她啃着栗子,望着窗外越来越浓的雾,雾气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眨动,有好奇,有贪婪,有警惕。她突然觉得,三个月后的成妖礼,恐怕不会只是比跑步那么简单了,不会只是化出完整的人形,展示自己的法术那么轻松了。或许成妖礼上,狐族长会当着所有妖族的面,揭开关于她血脉的秘密——她总觉得族里的长辈看她的眼神很特别,不像看普通的白狐,倒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又带着点担忧,像捧着颗会炸的果子。
阿九又啃了颗栗子,栗子壳被她咬得“咔嚓”响,碎屑掉在衣襟上,像撒了把碎金子。她想起阿瑶,阿瑶昨天还跑来炫耀,说自己新学会了“幻形术”,能把尾巴变成九种颜色,像彩虹缠在身上。当时阿九嘴上不服气,说“花里胡哨的,跑起来准会被自己尾巴绊倒”,心里却偷偷羡慕——她连让尾巴安安静静地待着都做不到,一紧张就炸毛,像个没长大的幼崽。
可现在,阿九摸了摸尾巴上那道浅浅的印记,突然觉得,不能化出完整人形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至少她的尾巴能感知到紫线的动静,能被那神秘影子说是“血脉醒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这条总拖后腿的尾巴,其实藏着大本事?
她想起老狐仙的枣木拐杖,拐杖头的狐狸雕像总在她闯祸时瞪眼睛,却每次都在她被族长骂时,用杖尖偷偷给她塞颗糖(那糖是用月华做的,甜得像梦)。老狐仙肯定知道些什么,明天一定要去问问他,“定界碑”是什么?东荒的风里藏着什么?还有她的尾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正想着,洞府外突然传来“扑棱棱”的声响,像是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阿九警惕地竖起耳朵,只见只巴掌大的鸟从雾里钻进来,羽毛是灰黑色的,嘴却像鹰嘴般尖利,嘴里叼着片枯叶,落在她的铜镜碎片上。
那鸟歪着头看她,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老狐仙让你天亮去丹房,说有要事。”说完,它把枯叶往阿九面前一扔,枯叶上用松墨写着个“急”字,笔画龙飞凤舞,是老狐仙的笔迹。
“是师父的‘传讯雀’!”阿九认出这鸟,是老狐仙养的灵鸟,平时只在族里有大事时才出动。她赶紧抓起枯叶,刚想问老狐仙是不是知道雾里的影子,传讯雀却扑棱棱飞走了,临走前还拉了泡屎在她的野果核项链上,气得阿九抓起颗栗子就扔过去,却砸在洞壁上,弹回来差点砸到自己的鼻子。
看着传讯雀消失在雾里,阿九突然笑了。刚才的恐惧像被风吹散的雾,心里只剩下点兴奋,像揣了颗会跳的糖。她把苍牙送的驱邪草小心地收进袖袋,又捡起地上的栗子壳,学着阿瑶的样子,用爪子把壳拼成只小狼的形状(虽然拼得四不像,倒有点像苍牙炸毛的样子)。
夜明珠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洞府外的雾开始透出鱼肚白,像蒙着的纱被悄悄掀开。风铃草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不再急促,像在哼着摇篮曲。阿九打了个哈欠,蜷起身子,九条尾巴像被子般裹住自己,尾巴尖依旧指向东方,却不再紧绷,像在轻轻摇晃,拍打着地面,打着只有它自己懂的节拍。
她闭上眼睛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要早起,去丹房找老狐仙。还要记得带上颗最甜的蜜桃脯,说不定老狐仙心情好,会多告诉她些秘密。
至于那片钻进尾巴的紫线,就让它待着吧。反正它现在暖暖的,像块贴心的小暖炉,说不定天亮后,还能给她指条新的路呢。
雾里的月光彻底隐去,青丘的黎明正在雾后悄悄醒来,带着露水的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东方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