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又怎么睡得下
可能二狗也发觉了这一点,胆子慢慢大起来,在门口偷看王诗诗老师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其实,他胆子本就很大,大到可以包天。何况,他也不是偷看,而是站在旁边光明正大的看,跟偷窥还是有区别的,我认为。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一次,他就因为这种光明正大,被副校长郑老师当场逮住,并狠踹了他一脚。郑老师说到做到,终于给了他一脚。
不过,这是后来的事。那天,二狗从办公室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这件事也跟郑老师有关。因为,心头的热火渐熄之后,他记起了郑老师的话——这小子是蒙古捡来的孩子。
捡来的?这么说我是个弃婴,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屁话,全是屁话!我可是亲生亲养的,我是个有爸妈疼爱的孩子,谁不知道我长得跟爸爸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不是年龄关系,说是双胞胎也有人信,我怎么可能没人要?郑校副这完全就是栽赃,就是造谣!
可,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他就动摇了自己的信心。因为,他发现他跟父亲蒙古其实长得并不像,只是一样的黑而壮,模样却有着很大的差别。在此之前,他没有细看,他从无打量男人的习惯,亲爹也不能让他破例。这一次细看,却让他心凉了半截。不知为何,他竟无来由的想起了包公。
也许因为父亲的缘故,他也很爱听评书,他听过包公案。相传,包拯出生没多久,就被家人偷偷抱到了山上,打算让其自生自灭。可,那天那只吊睛白额猛虎并没有吃他,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包青天。
包大人被家人抛弃是因为生得黑,跟黑炭一样,而且他二嫂担心他长大了分家产,才会出此下策。而我也是黑,还不怎么帅,难道我也跟包大人有着同样的境遇?我出生在一个名门望族,家大业大,兄弟众多,所以才被家人遗弃?
二狗眼前犹似出现了一团迷雾,脑海里空空荡荡,又嗡嗡作响,连最爱吃的凉拌猪头肉也觉得难以下咽。再看看母亲辛柔,长得那么美,而且皮肤白净,我哪有一点像她?难道她真是我的养母而非生母?想到这里,他脑海中一片白茫茫,像是落了大雪的荒原,内心深处却突然萌生一丝希冀,一点很不合时宜的想法。
不久之后,辛柔就是因为他的这种想法,而让他悔恨终生。其实,这事也不全在二狗,但二狗难辞其咎。只是,这晚的饭桌上,二狗却绝想不到日后会发生这样的一件事。他看看父亲蒙古,又看看母亲辛柔,好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女人心细,还是被辛柔看出了异样,她一脸关切的问儿子,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二狗摇头,只推说肚子不舒服,便回了房。
他从小就对父亲有些拘谨。孩子大多都怕父亲,通常父亲要比母亲严厉,但这跟严厉好似并无多大关系——有的孩子被妈妈暴打却不怕妈妈,而爸爸只消瞪一下眼,就让他心生畏惧,规规矩矩。
二狗就属于这一种,他从记事起就不敢忤逆父亲,虽还没挨过父亲的打,但一见到父亲,总有种天生的畏惧。难道这其实跟血缘有关?
他若真是蒙古的养子,那跟蒙古就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这件事他不敢问,他怕被父亲暴揍,怕父亲冷厉的眼神,甚至连父亲的吹胡子瞪眼,也能让他胆战心惊。他还小,还不急,还不适合问这等重大问题。不过,平日里虽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惯了,但遇上这种事,也不可能开心得起来,又怎么睡得下!
漫漫长夜,无星却有月。明月高悬,月华如水。如水的月华洒在床前,他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晚饭过后,母亲辛柔曾来探问究竟。他很想跟母亲说,很想问问母亲他到底是谁。可话到嘴边,又强行忍住。因为他知道,这事一旦让母亲知道,也就等于间接告诉了父亲蒙古。万一父亲大怒之下挥动拳脚呢,他岂不是要挨一顿胖揍?他不敢!父亲的脾气他还是了解的,动不动就火冒三丈、掀桌子摔碗的人,一怒之下又怎能不动粗?
他心情烦闷之下还得开动脑筋,好在他经常开动脑筋,说瞎话也非什么难事。他只得谎称白天在学校里吃了同学的一个大苹果,当时已经发现上面有个烂疤,但他好久没吃苹果了,况且这烂疤也不算大,就不管不顾的吃了下去,谁知竟闹起了肚子,他已经拉了好几次,现在浑身无力,只想睡觉。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辛柔怜爱的瞪了他一眼,并用春葱般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脑门,有些心疼也有些埋怨的说:你想吃苹果就跟妈妈说呀,明天就让你爸给你买一筐苹果,让你吃个够。又不是没吃过,连个烂苹果也能吃得下,真是个傻孩子!
辛柔安慰了几句,发现儿子真的并无什么大碍,也就放心的回屋了。
二狗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袋里昏昏沉沉,像是有一团浆糊,又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掐着太阳穴,并使劲揉搓,疼,还涨得慌,想睡却睡不着。努力的闭上眼,过了好久,一下睁开眼,眼中精光闪闪,全无睡意。
他试了很多办法,数星星,数羊,数指头,还是无济于事。他索性坐起身,拧开台灯,借着台灯柔和的光,看清了墙上的挂表,已是下弦夜。他心里有些着急,如果再不睡着,明天怎有精力听课?
尽管上数学课时,他总是在教室外面的花畦边站岗放哨,但别的课呢,班主任郝玉兰不会打人么,她可没让二狗出去罚站;尽管自己的分数总是倒数,进步的空间却是很大,只要好好学习,谈不上天天向上,但前进几个名次也不是难事。况且,如果老是成绩垫底,自己在王诗诗眼中的形象怎么改观?
这天晚上,他想了太多太多,山南海北,天马行空,但他想的最多的居然是王诗诗老师。只是,他在王诗诗老师眼里还有形象吗?终于,他眼皮发沉,睡意袭来,正欲倒头便睡,却又觉尿意袭来,只得翻身下床,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了。
他担心吵醒父母,便蹑手蹑脚的过去,轻轻开了门,轻轻走了出去。门外,夜凉如水。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赶紧快走几步,刚绕到西边的小卖部窗外时,就听东堂屋父母房中传出女人轻轻的啜泣声。
妈妈在哭?爸爸又打妈妈了?可是,这深更半夜的,他们为什么不睡觉?
这个时候,父母卧室中传出女人的哭声,自然是母亲在哭。父亲本就脾气暴躁,小时候的二狗,不止一次的看到过父亲动手打母亲。那叫一个粗鲁,那叫一个野蛮,常常是一只手薅着头发,一只手掐着脖子,直到辛柔呼吸不畅,蒙古才会松手。甚至,蒙古还会拳脚相向,有好几次,辛柔的脸都肿了,嘴角也破了皮,头发也扯掉了一些,蒙古才肯罢手。
不过,随着二狗渐渐长大,父亲也就很少打母亲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见过父亲打母亲,原以为父亲改邪归正了,谁曾想竟是将家暴改在了深夜。
这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刻,竟是行凶的时刻。只是,这种事为何要发生在自己最亲的人身上!小时候的他,不敢阻止父亲,现在的他,似乎已经有能力保护母亲了。只是,这一次好似跟以往不同。
很不相同!
细细听,竟然有皮带抽在身上发出的啪啪声,声声入耳。不用看,也是触目惊心。
他心头蓦地一阵狂跳,就像钟表突然松开了发条,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动的鼓,像密雨的窗,在耳中无限的放大,无比宏亮。
他凭住呼吸,一步步朝窗前走去。房里还亮着灯,窗帘上映出人影,像是个窈窕的姑娘。他小心挪到窗下,凑近了观瞧,目光从帘隙间穿过,入眼一团白花花,白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