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不准你打她
二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事,这事偏又那么真实,那么刺眼!
白天是热的,晚上也有些凉气侵人。夜风丝溜溜的拂过树梢,二狗竟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他不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他家里,但还是忍不住凑近了看。只是,窗帘的缝隙就那么大,他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冰山一角就足够了,整个事情也已看得清清楚楚。他感觉整颗心就像遭受了十级地震,连三观都碎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父亲平日里没有这么可怕啊!
他看着房中的一切,就像在冰天雪地里只穿着单薄的衣裳,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栗,像筛糠,像触电。
他无意识的退开几步,不忍再看,但房中的一切还在继续,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看这番热乎劲儿,还不知到何时才能结束。而每过一秒,二狗都似身受煎熬。
他直挺挺地立在窗外几步外的黑影里,像根电线杆子似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又像那古老的城墙,亘古不变。也不知站了多久,夜风吹在身上,也感觉到了寒意。他的脸也没有那么烫了,渐渐恢复了一些理性,也慢慢萌生了一些勇气。
看得明白看得彻底,才会理性;生了气动了怒,才会有勇气。他也渐渐的想到了很多事,怪不得母亲的穿着总是那么超前时尚,怪不得母亲总是一脸忧愁,怪不得她总说自己身体不舒服,都是因为蒙古!
他退了一步,脑中电光石火的一闪烁,他更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家里会有那么多限制片。
房中的一切,难道跟小电影没有联系?难道今晚只是特殊的一晚,谁敢保证这种事不是经常发生?今晚是二狗心里乱了,所以半夜里睡不着,出来如厕正巧撞见,若是睡得踏实,谁又会知道?
他心里一阵阵的疼,是心疼。尽管辛柔不一定是二狗的亲娘,但退一万步说,也是二狗的养母,二狗怎能坐视不管、视若无睹?听着母亲一声声压抑的惨叫,他再也忍受不住,转身冲了进去。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得洞开。蒙古背对房门,还没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回头,二狗就一个箭步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母亲身前。他红着眼,怒气使他的勇气又大了不少,他看向面前的父亲,眼神冷厉而凶狠,就像有什么深仇大恨,眼里似是藏着一把利刃。
“为什么打我妈,我不准你打我妈,我不准任何人动我妈一根指头,我要保护她!”
蒙古僵住了,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台灯不太明亮的光芒映照之下,犹似半截铁塔。二狗就站在他几步外,矮小的身躯似乎全然处在他黑暗的身影里。他看着儿子眼中的怒气,也不觉有些惊讶。从小到大,这还是儿子第一次顶撞自己,不过他也不便发怒。
被人撞见这种事,除了生气,更是窘迫。
他吁出口气,扔掉腰带,本能地看向二狗身后的辛柔。这时,辛柔也反应过来,忙不迭地从沙发上抄起褂子披在身上。本来她还想穿上裙子,但全身火辣辣的疼,刚一弯腰,就疼得哎呦一声,恰巧那件褂子本来就是包臀的,她索性蹲在地上。
蒙古颓然的坐在床沿,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根烟卷,翻遍了床头柜也没找到火机,便起身到电视柜的抽屉了翻找,终于找出了一盒火柴。他点上烟,狠抽一口,吐出一个烟圈,神色也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悠然。
平日里看到父亲抽烟的样子他还有些神往,尤其能吐出那么圆的烟圈,而且很久才会散去,他就觉得超酷。可如今,他只觉得恶心。蒙古陈大上打开节能灯,顺手关掉床头柜上的台灯,翘起二郎腿,眉头却皱起来。
二狗转过身,就见辛柔只披一件带着花边的白衬衫,两手紧攥衣襟,赤脚蹲在地上。本来顺溜的秀发这时也乱成一团,遮住了半边脸,那件黑而亮的短裙就在几步外的沙发上。在二狗弯腰的一瞬间,看见了辛柔白花花大腿上的一条条红红的鞭痕,心里就窝了火,回身冲陈大上吼道:“你干嘛打我妈,她是我妈,我不准你打她!”
这些话说完,二狗自己都吓了一跳。他难以置信这样的声音竟然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像是尖叫,又像是黑暗中野兽的嘶吼。
陈大上全不在意,吐出一口烟,塌着腰坐在床沿,像泄了气的皮球,有些萧索也有些怅然:“我知道了,你回去睡觉吧。”
二狗也蹲在地上,将辛柔拥在怀里,这时的辛柔就像个迷途的孩子,又像是风雨中的树叶,纤细的身体还在轻轻颤栗。他替辛柔简单整理了一下乱发:“妈,还疼吗,他为什么打你?”
辛柔没说话,泪水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张开双臂抱住了儿子。
二狗进来的太突然,也太急迫,辛柔只披上了白衬衫,连裙子都没来得及穿,怎会顾及内衣。她这时忘我的张来双臂,正好跟二狗来了个肌肤接触,二狗起来小便也只穿着个裤衩。
陈大上熄了烟,一扭头便看见了这一幕。他暗暗责怪妻子的粗心大意,也有些埋怨儿子的放浪忘形,低沉着嗓子:“时候不早了,你看天都快亮了,二狗,回去睡觉!”
二狗没有理会,声音里含着无限关切:“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辛柔摇摇头,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却也有些欣慰:“儿子长大了,知道保护妈妈啦!”
夜已深,二狗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知道该回去睡觉了。好像这也是唯一的办法,要不能怎样,他总不能打父亲一顿替母亲出气吧,他也打不过呀。他站起身,瞥眼见母亲赤着脚,脚底有些脏了。水泥地面打扫得再干净,也难免有些尘土。
他飞到屋外,找来了洗脚盆,从水龙头接了些凉水,又从暖壶里倒了些热水,调试到水温适中,才端到母亲面前。他扶着辛柔坐在沙发上,然后将那双纤秀的脚小心翼翼的浸在水中,问:“热不热?”
辛柔未及开口,就听陈大上冷冷的声音响起:“好了,你快回去吧!”他这句话自然是对儿子说的。二狗闻声便转过身,脸上的温柔顷刻间荡然无存:“你不准再打我妈,不然我就跟你拼命,她是我……”
“嗯,好了好了,出去吧,滚!”陈大上突然爆出一声怒喝,脖子上青筋暴跳。
这无边的夜色,这漆黑的夜晚,在于二狗,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第二日,他红着眼睛去了学校。同学们见他满面憔悴又无精打采的样子,大多以为他必是受了学校的处分才会如此,大多有些幸灾乐祸。
想起以前的友谊,我觉得有必要表示一下慰问。他现在落了难,旁人可以落井下石,但我不能。
我跟他说话,他就跟我聊着,还是跟以前那么热乎,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其实,本就没改变什么,改变的只是我的心境。我的疏远只是我以为的,在二狗眼里,我什么也没做。我疑心他都没觉察出来。
这样也好。他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败类,我还能经常吃到他从家里的小卖部带来的好吃的零食,还能更清楚的知道他所经历了什么。他的这些经历听来是那么不堪,那么不登大雅之堂,但总能令我怦怦心跳,可见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二狗一丘之貉。
其实,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纯粹的好人,大多都是半人半鬼,别细看就行。何况,人有七情六欲。孟子说,食色,性也。从这角度看,二狗干的那些事好像也可原宥。当然,这只是我一家之言。
没几分钟,我跟他又熟悉了,又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但我也没好意思问他受了什么处分,更不好意思问他为何会精神恍惚,后来我当然知道了。这个后来,现在想来应该是上初二那年。
那年我俩还是同班,但他已经再不是那个随手有零食、随手给女同学派零花钱的阔少了,已经成了个落拓无赖。
我很想说他是个落魄的书生,他还像个书生吗?从头至尾,他就没像过。上了初中后,他简直成了个无赖,真真切切的无赖。
只要是个无赖的胚子,早晚就会是无赖,这只是时间问题。我也是从这个无赖口中得知了那年他被叫去办公室后精神恍惚的缘由了。准确说,是关于他父亲陈大上的一些事,一些不能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