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能说的秘密

那一天，在学校操场后面的花池子旁，二狗跟我讲起了这个不能说的秘密。

起因是我提到了他的家庭。他的家庭遭受过重创，虽说还不会时过境迁，我可是本着慰问的心态询问的。毕竟也过去了一段时间，二狗又是个心里窝不住事的人，就算我不问，他也会主动告诉我，时间问题而已。

听他讲完这件事后，我才对他父亲陈大上有了个初步认识。

陈大上给人的感觉是膀大腰圆孔武有力，谁能想到，刚过而立之年的他，竟然得了一种怪病。其实这病也不怪，只是难以启齿。说的通俗一点，就是男人的雄风不再，支棱不起来了。

他去过很多医院，国营的私人的都有，也吃过很多药，西药中药都有，甚至还买过老吊头的灵芝，都疗效不大。二狗就经常见他在家熬草药，满屋子的药草味，呛鼻子。

村里人并不知晓此事。这种事谁会往外传，又能让谁知道，他当然也不敢就近治疗。一是山沟沟，能有多大的医院多好的医生？二来万一碰上熟人呢。是以，陈大上在外人面前，永远是那么能干。

他当然能干，在石料厂出大力，还做着小买卖，还倒腾花生地瓜收废品，可以说样样全能，仅凭蒙古这外号就可见一斑。这么壮实的人，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得这种病。他在外面有个好名声，只是苦了家里的娘们。

娘们心里有苦说不出，又是在那个还很保守的年代，再苦也得忍着。陈大上可不管娘们苦不苦，威风不再，欲望还是有的。他无能为力，又能怎样？

这可难不住他，只能剑走偏锋，所以他家里才会有那么多的小电影，要不二狗也发现不了，我也就见识不到。想不到我第一次见识到这种电影，还得归功于蒙古先生。

蒙古无疑是个很聪明的人，举一反三，从他身兼数份工作就能看得出。旁人看了这种电影，就觉得这只是个电影，跟现实关系不大。他就不一样了，他是个理论联系实际的人，何况心中的火放不出来，更何况辛柔还是个很柔弱的女子，对丈夫言听计从。

于是，在极度的压抑愤懑等各种复杂情绪下，他便活学活用了，甚至还绞尽脑汁天马行空的想象，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力求推陈出新返璞归真。本是平平无奇的一招，在他手中便玩出了高度，玩出了花样。

可能这些花样，能从某一方面满足他的欲望，能慰藉他那已经扭曲变形的心灵。如此一来，可就苦了辛柔。哪还有半分柔情蜜意，换来的不过是遍体鳞伤和无尽的折磨屈辱。可她一介弱女子又能怎样，打又打不过，骂又不敢，连拒绝都那么苍白无力，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只盼有一天蒙古会消停下来。然，蒙古全然没有这个打算。

有那么一个时刻，辛柔曾有过一个大胆的想法——趁蒙古睡熟了后，手起刀落，让他血脉不再相连，也就彻底消停了。但她没这份勇气，只能默默忍受，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纵是这样，白天她还得跟蒙古装出很恩爱的样子，总不能让街坊邻居闲言碎语。

听闻这一切，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辛柔已经受了这么多苦，而后来又遇上那么一档子事，又作出那么一个决定，想想真是个苦命又可怜的女人。可是，她没有错，是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可，这世界又有什么错，错的又是谁呢？

毋庸置疑，错的一定是蒙古。他这样做，就不怕遗传给儿子吗？其实，这已经不能算是个问题了，因为二狗已继承并发扬光大了。

我后来想，二狗以如此小的年纪，便在学校里闯下偌大的名头，难道跟他的家庭熏陶就没有关联？因此，二狗才循序渐进的释放出了蛰伏在心中那最黑暗角落里的洪荒小野兽吧。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小野兽，只是强行封印了而已。二狗从没有过这种打算，他本就是个随心随性的人。说白了，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那时候的他也不晓得什么是冲动的惩罚。

他也接受过惩罚，不是花了六十块钱就搞定了么，能怎样？他还是他，他就是这样的他，就是不一样的烟火。不过，再没心没肺的人，家里出了这种事，也绝不可能瞬间心情就平复下来。从那天的无精打采精神恍惚，到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他仍是垂头丧气，像是霜打的茄子。

趁着又成了铁哥们，我赶紧向他借一本书。这本《365夜》是很厚的一本书，有几百个小故事，有脑筋急转弯，还有精美的插图，我心喜了很久。

其实我早就想跟他借了，但那时我自认跟他疏远了关系，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所幸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借给了我，我喜出望外如获至宝，赶紧放进书包，想象着放学之后大饱眼福。这么厚的书，没个十天半月还真看不完。但我并不着急，二狗也不着急，他心里苦恼着呢，哪还有这档子闲心逸致？

接连好几天，二狗都没能睡个好觉，一想起母亲腿上的伤痕，他又怎能睡得好？再想到他的身份成谜，偏又不能问，他又怎能睡得着？

又是一个夜晚，他睡的正迷糊，突然像是冬蛰的蛇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一下睁开眼，额上汗水涔涔，连发稍都在滴水，身下的凉席湿了一片，出了一身虚汗，显然做了个噩梦。

这几天下来，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做噩梦了。不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就是被噩梦惊醒。醒来后，全身虚脱无力，连动弹一下都得过一会儿，脑袋里像塞着一根干涩生硬的木棍，两旁太阳穴更是涨得难受。头脑昏昏沉沉，翻身下床，都觉头重脚轻，像是一脚踩在棉花堆里。

他拧开台灯，橘黄色的微光立刻扩散开来。借着这微弱而温馨的光，他看清了墙上的挂表，又是深夜。既然睡不着，索性起来走走。他穿好衣服，先是倒了杯热水，慢慢喝下，又坐在椅上发了会呆，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有很好的月光，地上吹着些凉风，虫声唧唧，偶有花香，除此之外，四下里便一片沉寂。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父母卧室的窗子，里面漆黑一团，想是父母睡得正香。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忽然迈步朝窗下走去。

他蹑手蹑脚的过去，鬼使神差的挪开了窗台上的几盆花，凑近了，透过窗帘的缝隙，见父母并肩而睡。两人合盖一条毛毯，蒙古四仰八叉鼾声如雷。而辛柔侧着身子，把后背给了丈夫，蜷缩着腿，看上去那么娇柔无助。

二狗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大气都不敢出。看着看着，心忽然急促的跳动起来。

还是不困，还是心烦，还是睡意全无。他在院中踱了几步，忽然似是拿定了什么主意，轻轻拿开门栓，轻轻拉开大门，来到了大街上。

大街并不宽敞，不过是小胡同，路面大多崎岖不平，时不时有石头瓦砾拦路，一个不小心，还真能绊一跤。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黑着灯，连猫儿都安静了。他信脚走着，走在黑夜中，走在月光下，脚步轻快，每一步都似踩在别人的睡梦中。

忽然，对面的街角传来吧唧吧唧吃东西的声音，他吓了一跳，看清那人后，不由吁了口气。

原是那个叫小娥的女乞丐，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吃着生花生，嘴角都溢出了沫子，穿着破破烂烂，却掩饰不住她姣好的容颜。尤其她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件皱巴巴的翠绿色的连衣裙，有几个地方还破了，光洁的肌肤乍隐乍现。

那件裙子刚到膝盖，膝盖以下全无遮拦，况且她就那么大马金刀的坐着，可能为了剥花生方便，两腿分得很开。她居然也穿着内裤，由于月光熹微，看不真切。以二狗的德性，遇到这种事，他一定会看得目不转睛，看得心头火起。

这时，小娥也发现了他，却并不害怕，甚至从她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总是那么波澜无惊，那么天真清澈。小娥得有十八九岁了，也没有害怕二狗的理由。虽然她的脑子因小时候发高烧受了伤，变得痴痴傻傻，却已是个成年人了。一个成年人又怎会把个半大孩子放在眼里？

突然，一颗花生从小娥手里滚落，她赶紧猫腰去捡。就是她这一低头的温柔，恰似那天夜里辛柔披头散发的赤脚蹲在地上。

二狗莫名的心头一动，小小心儿瞬时变得热辣滚烫。他稍稍迟疑了一下，大步朝小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