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你怎么还打人呢

     一样的头发蓬乱，一样的衣衫不整，小娥蹲在地上捡花生的样子，像极了那天夜里的辛柔。

二狗径直走过去，停在小娥面前。小娥捡起花生，也发现了面前这个黑壮的丑孩子。她扬起脸，眼神中也有了些许涟漪。两人四目相对，二狗忽觉脸颊火热起来，伸出颤抖的手捏起了小娥的下巴。

小娥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仰着脑袋，任由二狗捏着下巴。等见到二狗接下来的举动，她有些恼了，本能的认知还是有的，何况她也不是个小孩子了。她站起身，一把就将二狗推了个趔趄，差一点四爪朝天。

二狗一骨碌爬起身，眯着那双眯缝眼，眼神中充满惊讶：“你怎么还打人呢！”小娥可不跟他掰扯，随手捡起一块尖角石头作势就要丢出去。

二狗吓了一激灵，掉头就跑。他没往家跑，而是顺着大街跑起来。跑出几十步，没听到后面追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瞧，见小娥正满地捡掉落的花生呢。

他不由地松了口气，到这时心里还是一团糟，一团乱，一团乱糟糟。就那么信脚走着，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去，只觉得心里的烦懑须得借助走动才能消释。

生命在于运动嘛，他就这么一个人在黑夜里运动。还好有月光，望出去的一切倒也显得朦胧，细细品味，也有那么一两分诗意。

走出不远，路边的草垛旁有一个石碾子，村里的妇人常来这里碾玉米黄豆什么的。白天常有人来，有时还排队呢。在这里推着石碾子，聊聊家常，倒也是一件很热闹的事。不久前，推石碾子还得用驴呢。

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头推磨的小毛驴。几年前，我还跟爷爷一块去镇上的集市上卖过我家的那头毛驴呢。在那以后，爷爷也没再买一头。在那以后，家家开始卖驴，没几年，村里就很少见到驴了。这石碾子也就变成了人力的，可能已经有了磨面的机器，毛驴也就淘汰了。偶尔有点粮食需要磨，人推石碾子有时也算是一种乐趣吧。

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镇上有好几家驴肉馆，那里可是现杀活驴的，我就见过几次，场面甭提多么血腥残忍了。人啊，要吃点东西，还有什么不能下手的！

我疑心村里的驴都被大人卖进了那几家驴肉馆，可惜没有证据。不过，有一次父亲从镇上赶集回来给我带了几个驴肉火烧，我倒吃的挺香，那滋味回味悠长。我竟央求父亲再给我买，可见全忘了我家那头可爱的小毛驴了，可见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自认，就算跟二狗比较，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会儿，二狗看到路边的那个石碾子，也没想太多，可能就是走累了过去歇歇脚。他一屁股坐在人家碾粮食的石碾子上，也不觉得凉，还翘起了二郎腿。那副吊儿郎当的造型，再配上一副墨镜，点上一根烟，就完美了。只是，他皮肤黝黑，黑中透亮，又是在晚上，即便戴上墨镜，也不明显。

他一只手托着下巴，很自然地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小娥。这时，小娥已经站起身，看样子要走。她转过身，顺着胡同走去。也不知她要去哪里，她的前方是一片黑暗。她一步步走着，没有回头，也没有犹豫，很快就在二狗那欲要喷火的视线里消失了。二狗却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小娥再好看，终究也不过是个乞丐，没有光鲜的衣服，也没有化妆品。但二狗就是看得欲罢不能，若不是自忖打不过人家，估计就要动手了。小娥那件打着补丁也不大干净的翠绿色连衣裙，那一刻在二狗眼里，就像是仙女的七彩衣。尤其小娥走起路来，膝盖以下全无遮拦，映着皎洁的月光，小腿光洁如玉。

二狗看得直咽口水，心里窜着火苗，但也不敢跟踪过去一探究竟，毕竟小娥会捡石头丢他。

傻子杀人不犯法，二狗不知听谁说过这么一句，不管真假，反正他信了。有时他恨自己胆小如鼠，有贼心没贼胆。不过，在旁人眼里，他已经色胆包天了，简直就是个怪胎！

虽然小娥已不见了踪影，但二狗脑子里还是很乱。本来就很乱很糟，如今这团乱遭里又添加了一个小腿光洁的小娥，使得这团乱更乱、这团糟更糟了。

就在这团昏暗的乱糟糟的世界里，他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倚着那坨几百斤重的石碾子，竟打起了呼噜。一下一下，还很有节奏，有时像天上闷闷的雷，有时又像蛰伏的洪荒凶兽发出的阵阵低吼。

二狗本就是个睡觉很沉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睡觉跟猪似的，就算打雷也吵不醒。他就这么睡着了，从他打呼噜的声音判断，他又睡得很沉了。也难怪，这大半宿的，他几乎没睡觉。这不，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还以为做梦呢，迷迷糊糊的不想醒来。直到冰凉的巴掌掴在脸上啪啪响，他才很不情愿的睁开了睡眼惺忪的眯缝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肥大的灰裤头，再往上看，来人穿着一件露着肉的白色短袖，膀大腰圆，鹤发童颜，却不是老吊头是谁？二狗脱口叫了一声老吊，老吊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没大没小的，老吊也是你这小屁孩叫的！

二狗咧嘴一笑，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老吊头还是骑着那辆二八大杠，不同的是这次车座上坐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脸上的粉跟刷墙的石灰似的，也没能掩饰住满脸的皱纹。

看年纪，这女人当在花甲之年，但搽胭脂抹粉，还打着鲜红的口红，跟刚喝了血似的。穿的也很清凉，露着大片白花花的肉，让人看得面红耳羞。

那年月，即便年轻的姑娘也不敢这种打扮，二狗一下就猜着了八九分。

老吊头这些年去镇上找小姐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更不是第一次，但这次找的这个女人也太老了，老吊头怎下得去嘴？二狗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年轻的贵啊。老吊头就是个老混混，如今虽也下老实种地了，但能趁几个钱？二八大杠车头冲着村外，看样子老吊头是办完了事送一送这位老姐——年老的小姐。

年纪大不算什么，须得长得好看呀。二狗忽然有些同情老吊头了，老吊头可猜不着他的心思，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被蒙古打了？”

二狗没心情搭理他，一句话也没说。

老吊头又说：“你这孩子，当老子的说你几句怎么了，还离家出走，瞧把你本事的。也就是遇见我了，要是个偷小孩的，你连哭的地儿都没有！你看，天都快亮了，快回家去！改天我找蒙古谈谈，他这么教育孩子可不行啊！蒙古打你哪儿了，掀起来让我看看！”

“行了，跟个黑孩子磨叽什么，快走吧！”显然那老姐有些不耐烦了。不过，她声音居然嗲嗲的，倒有一半像是撒娇。不知她本来说话如此，还是装的。

听了这声音，二狗先是惊讶，继而也迷迷糊糊的很受用，忽然脑筋就转过弯来了，忍不住叫道：“叫谁黑孩子呢，我可是有父母的，不是黑孩子！”

那老姐掩嘴一笑：“没说你是黑孩子，说你黑呢。哟，这么丑，跟猪八戒似的，快走快走！”

老吊头本想再叮嘱几句，但架不住老姐的一阵催促，只得蹬起自行车，朝着村头驶去。

还说我丑，也不看看你那副德行，没撒泡尿照一照么，满脸褶子，跟块老树皮似的，长得奇形怪状的。也就老吊头缺女人，换了别人，你甭想做生意了。

想到这里，二狗忽然神经质的一跳，扯着嗓子大叫：“老吊头，我这就回家，你别去找我爸！”

这尖利的声音划破万籁俱寂的黑夜，引得街角的几头大黑狗汪汪的乱吠，不远处也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鸡啼。天快要亮了，东方绯红的云层中透出了启明星，但相距黎明还有些时间，也就凌晨四五点钟的样子。

鸡叫了一阵便又沉寂下来，月华也隐去了，四周是漫无边际的昏黑，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好在老吊头的车头上挂着手电筒，隐隐约约还能看清人影。借着手电微弱的光，二狗看见老吊头的自行车正驶过村头张姐的小卖店，他小小心儿忽然颤了一下。

张姐也应该五十多岁了吧，她的孙子都上小学了。可人家怎么还长得这么好看，虽然眉梢眼角也有了皱纹，但岁月从来不败美人，更有一番成熟的韵味。君不见，杨贵妃都死了一千二百多年了，照样还是杨贵妃！

她好像对我有点意思，我虽然说不准，但感觉就是这样，要不那次我叫她小妹妹，她怎么没生气呢？她就仅仅觉得我是个小孩子，跟她胡闹？

她死了老公，一个人生活，难免会寂寞，肯定也想找个人来陪，可村里的男人都不懂欣赏美。美从来都不缺，唯独缺少发现。是不是因为我发现了，她才会对我另眼相看？

可是，我还是个小孩子。这又怎样，我还钻过柴草垛呢；可是，像她这种岁数的女人还需要那个吗？当然需要，要不刚才那老姐是怎么一回事？

他死死的盯着村头那家小卖店，脑子里迷乱纷飞，越想越乱，越乱越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