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陈二狗，你眼睛怎么了
天还是很黑，离天亮还有一会子。家家户户都黑着灯，透过窗户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打鼾声。
二狗站在那里，目光穿过几百米，来到了村头的那家小商店。他想了太多太多，可能的不可能的，都想了好几遍。他认为都是可能的，又是在这漆黑的夜，就算发生些什么，也是理所当然的。张姐太好看了，那么妖娆，又那么端庄。有时像个仙女，有时又像个舞娘。在他心里，还是舞娘的成分多一些。
他站了好久，那咸鱼干似的舌头也不知舔了多少次紫黑的嘴唇，终于他心里的火苗窜高了一大截。他迈开步子，朝着前方走去。虽是大步往前，但却心跳如敲鼓，声音如此宏大而嘹亮。他下意识的四处观瞧，这冷寂的大街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以为他的心跳会惊动旁人，可这街上哪有旁人；心跳声再大，也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他开始喘起粗气，胸口不住起伏，脚下的路还算平坦，但他却是高一脚浅一脚，像是走在地瓜陇上。终于，他到了小卖店的窗户前。
粉色的窗帘将窗玻璃遮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里面黑着灯，他本就看不见什么。他驻足良久，茫然四顾，四周还是阒无一人，他终于大着胆子凑到窗户下，将眼睛眯成一条线，还是无法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到什么。
他很想上前敲敲门，可鼓了好几次勇气，还是颓然放弃。敲门能怎样？张姐一定会出来，可她出来了又能怎样？
他不敢去想，归根结底还是没有勇气。不过，他作为一个小孩子，凌晨在寡妇门前偷窥也是没谁了，谁也不敢说他没勇气。他如果再多一些勇气，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就那么走来走去，一会儿到门前，一会儿又到窗下。也不知这样重复了多少遍，天色开始放晴。远处的街角传来邦邦邦的卖豆腐特有的声响，近处也有人家在打开大门。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开。趁着天还没大亮，他灰溜溜的回了家，神不知鬼不觉，连他父母都以为他还没起床呢。
可是，他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自己。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我一眼便发现了异样，问他怎么眼睛红红的，还有很多血丝。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只说昨夜没有睡好。这件事我也是在许久后才知道的，跟他交谈中，他无意中泄露的。于是，我抓住一个线索刨根问底，才终于知晓了这一切。要不然，这件事也只能永久的埋在他心底深处。
不光是我，好几个同学也发现了，甚至王诗诗老师也看出来了。别人发现了都没多大关系，但王老师居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这让我心里无端的不舒服。也说不出个由头，就是心里酸溜溜的，好似王老师没有发现，才是理所当然的。
但，王老师就是发现了。那天上第一节数学课的时候，王老师刚进教室，恰巧见到从教室里匆匆出去的二狗，两人差一点撞了个满怀。
王老师皱着秀眉说，上课了，你这是要去哪儿，你没听见上课铃声吗？二狗睁着无精打采的眼睛，说我出去罚站。我很少见他这副样子，平日里他都是生龙活虎的，这会儿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王老师微笑起来，还没站够吗？二狗没有听懂王老师的弦外之音，只讪讪笑着，脚下却没有丝毫停留。王老师突然“咦”了一声，说陈二狗，你眼睛怎么了，这么红，怪吓人的，昨晚没睡好吗？二狗点点头。王老师又问，昨天晚上你干什么了，为什么不睡觉？
二狗搔了搔后脑勺，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就冲王老师傻傻一笑，去了教室西边的花畦。王老师欲言又止，终于也没能说出什么。
等王老师走上讲台，全班同学起立，我却没能静下心来。因为这一幕全落在我眼里，当然也被全班同学看见，但他们并没有多大反响，下课后也没听他们讨论过。但在我，却不啻一记晴天霹雳。
也许我心思细腻，也许我坐在前排的缘故。但这一切都不能让我心情好受起来，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心中翻江倒海起波澜。
我认为这并不是我多心，因为我从没见过王老师对二狗如此和颜悦色过，这是头一遭，也是破天荒地头一遭。我心里乱极了，突然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王老师跟二狗好上了？
一有了这个想法，我心里更难受了，恨不得冲出去将二狗暴打一顿，但我不敢出去，也没把握打赢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难受。二狗那么其貌不扬，而王老师如此清纯靓丽，这都哪跟哪儿，八竿子也挨不着嘛，美人跟英雄才是一国的，可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又算怎么回事？
我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像是得了一场病，精神恍惚之下，也就没将王老师的授课听进去。好在讲课中，王老师提到了这次摸底考试不理想的同学，言道他们如果再不好好听讲，就让他们出去罚站，跟二狗一个下场。
听到这几句话，我心里略微好受了一些。因为从王诗诗老师的语气中，我还是听出了她对二狗的失望。
想到这一切，我突然想到了二狗的母亲辛柔，不知何时我还能再见她一面，借用二狗惯说的一句话——这小娘们很 骚！
辛柔很 骚，王诗诗更 骚。当然，骚这个字眼在二狗的字典里是很高大上的词汇，类似于性感妩媚，或是端庄漂亮。必须以此为前提，否则这句话不成立。受了二狗的影响，那时的我也以为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王老师不属于我，但退一步讲，她若属于某个学生，那么这个人必定是我。谁跟我抢，我就跟谁拼命。
虽然我心情好转了一些，但我还是不打算放过二狗。我时时留意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我必须在他出手之前阻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尽管我已打消了那种念头，但王老师那一次的和颜悦色，还是让我如芒在背。纵是已过去了一段时日，每每想起，我还是如鲠在喉。
在我的留心观察下，我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但充其量也构不成什么证据，却跟动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那节数学课后，我发现不管是课间或是课外活动，甚至回家吃饭的间隙，只要不在教室里，陈二狗都会目不转睛地望着办公室发呆。他就站在办公室外几米远的地方，看这架势，若是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他还真敢进去呢。
有好几次，我都想拉住他问问，但我犹豫了，我该问什么呢，他二人不至于真会发生什么事吧！我想不会吧，王诗诗老师那么漂亮，若是看上二狗了，真是大风迷了眼睛了。再说，二狗还是个孩子呢，一个黝黑粗短、发育畸形的怪胎，一个丑八怪！
我这么一想，倒也不怎么担心，心情很平静，日子也很平静，每天照例的上学放学，也没什么变化，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王老师还是娓娓动听的讲课，二狗还是在花畦那里罚站，什么都没有改变，可能是我真想多了吧。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田野里也热闹起来。麦子熟了，想想快放麦假了吧，虽然只有十来天，但也能好好放松一下，劳逸结合才能有干劲嘛。学生的劳动自然就是学习，在于农民，却真的是在田间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流浃背。
要想长大了有点出息，就得好好上学，这好像是个悖理。虽然上学跟挣多少钱不成正比，却能开阔视野增长见识，更是大多数人的唯一出路。
那天放了学，我还有点作业没做完，就在教室里自动加班，因为回到家弟弟妹妹缠着我，我也没法写作业。等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的时候，我才发现偌大的校园，只剩下几个学生，连老师都走得差不多了。不过，副校长郑老师还没走，就坐在办公室的窗前，悠哉悠哉的吸着烟，还不时地吐出一个烟圈，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可管不了这么多，再不快走，等关上大门就只能爬墙了。爬墙我最在行了，那叫一个飞檐走壁。但能走着出去就别爬出去，因为被郑老师抓住，免不了一顿训斥，甚至还要挨上几个爆栗。他要是心情不好，还会罚钱呢。
银钱事情，马虎不得。我昂首挺胸地大步往前，走出了一个虎虎生威。
刚走出学校，就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跟几个小年级的学生嬉戏，嘻嘻哈哈的吵闹声随风传来。我仔细一看倒也认识，正是在陈家沟见到的大刚。他还是戴着那副金丝眼镜，但此刻的他却没了半点斯文。
陈家沟离此足有五六里，我正纳罕他怎么跑到我们学校来了，就见他突然停止了打闹，同时也定住了身形，双眼直勾勾地看向我们班主任郝玉兰和数学老师王诗诗，眼里似欲喷出火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