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营地中央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驱散了水晶湖畔的一部分寒意，也将围坐众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哈格用一口巨大的铁锅熬煮着浓稠的肉汤，香气四溢。小汤姆捧着热气腾腾的木碗，小口吹着气，眼睛却瞟向湖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密林方向。

“格温先生，”他含糊不清地问，“那个大脚印…是北地魁人的骷髅？像冰雕展上那种，但是…是骨头？”

格温正用晶角小心地加热奶酪，闻言点点头，晶角的光芒稳定地散发着暖意：“看脚印的形状和深度，没错。标准的魁人脚骨轮廓，陷得极深，说明骨架分量惊人。”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旁边有拖拽重物的痕迹，可能是…锚锤？这种武器让我想起了一位北地英雄，毕竟听说最近的那道诅咒传播范围很广…”

“骷髅魁人！”小汤姆眼睛发亮，“他会说话吗？像骷髅先生一样？”

“理论上会，”哈格粗声插话，“但魁人脾气出了名的爆，魁人英雄估计更爆，死了的魁人英雄…估计能乘平方。特别是看到…”他看了一眼戴厄特，“…同类？”他斟酌着用词。

戴厄特坐在篝火稍远，捧着他的“营养糊糊”。银色的左臂关节在火光下反射着光泽。他用指骨敲了敲碗边，发出“笃笃”声。冰层下的“歌声”似乎更清晰了，空灵的共鸣缠绕在夜空。他注意到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刺耳的高频震动：冰鱼的共振，只在有极光的夜晚产生。

“别担心，”格温递给小汤姆奶酪，“骷髅也得找地方待着。风雪刚过，他大概在湖边溜达。守夜仔细点。” 守夜人主要是商队成员，戴厄特和格温则承担警戒。

然而，后半夜，当营地里活人沉睡时，一阵沉闷如重锤擂鼓的“咚！咚！咚！”声，伴随着一种压抑着狂暴怒火的低吼，从湖心薄冰区传来。

戴厄特眼窝幽火瞬间亮起，转向声源。格温的晶角也立刻聚焦过去。

“在湖心那边！”守夜人紧张低呼。

“咚！！！” 更响的撞击，冰层“咔嚓”碎裂！

“该死的嗡嗡嗡！给老子闭嘴！吵得老子颅骨发痒！！！” 一声如同闷雷在冰层下滚动的咆哮炸开！声音干涩刺耳，带着骨骼摩擦的质感，蕴含着能撕裂灵魂的狂怒。那浓重的北地口音和几乎撑裂头骨的怒气，无疑属于一个亡灵魁人。

小汤姆被惊醒：“怎么了？地震了吗？”

格温迅速起身，晶角大亮：“哈格！醒醒！有‘人’在砸冰！是布伦特·碎冰者！他被诅咒复活了！”

商队的人慌乱抓武器。哈格脸色发白：“是那个屠过海龙的疯子船长！听这动静，快气炸了！”

“咚！咔嚓！” 碎裂声更密集。

“他在抓鱼？”小汤姆惊奇。

戴厄特站起，银色臂骨熠熠生辉。“不是抓鱼，”他冷静判断，幽火跳动，“是那声音…让他受不了。”他想起格温描述过冰鱼共鸣的特性，其中隐含的高频震动，对颅骨有缺损的布伦特来说，无异于酷刑。

“过去看看！小心距离！”格温当机立断。

一行人借着晶角光芒，深一脚浅一脚踩雪靠近。巨响和骨骼摩擦般的咆哮震得冰面发颤。

终于，在明亮光线下，他们看清了声音制造者。

那是一具接近三米高的魁人骷髅！青灰色的粗壮骨骼冷硬如铁，关节磨损严重，诉说着无数战斗。破烂不堪、挂满厚重冰壳的帆布和皮革残片（依稀是海员制服）勉强挂在骨架上。最醒目的是他那巨大、棱角分明的头骨——右侧太阳穴位置，赫然有一个拳头大小、边缘参差不齐的可怕孔洞！空洞的眼窝中，幽蓝色的灵魂之火因狂怒而疯狂跃动、扭曲，仿佛随时要喷薄而出！那孔洞，正是传说中海龙獠牙留下的致命伤，也是他最终败亡的根源。

此刻，这位昔日的北境领主正站在相对薄弱的冰面上，手中挥舞着一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武器——那并非普通的船锚，而是一柄狰狞的“锚头锤”！巨大的生铁锚身被锻造成沉重的锤头，尖锐的锚爪扭曲成致命的撞角，长长的铁链缠绕在他粗壮的臂骨上。这柄凶器被他像抡稻草一样高高举起，带着万钧毁灭之力狠狠砸向冰面！

“咚——咔嚓！” 冰面应声炸裂，窟窿扩大。

“嗡嗡嗡！没完没了！痒！痒死了！”布伦特朝着冰窟窿咆哮，下颌骨疯狂开合，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灵魂之火在颅骨孔洞边缘剧烈翻腾，“老子要把你们这些没毛的畜生连冰带水全砸成渣！！” 冰鱼群游动产生的、对常人只是空灵的共鸣，其中蕴含的特定高频震动，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搔刮刺激着他颅骨上那个致命的、失去保护的缺损区域，带来深入“灵魂”的剧痛和无法忍受的奇痒，将他彻底逼疯。

小汤姆看得目瞪口呆：“哇…他骨头好大…洞好大…他的‘大锤子’好酷！” 男孩的关注点依旧清奇，尤其是对方颅骨上那个大洞，让他觉得既可怕又酷。

格温低声道：“布伦特·碎冰者…北境的噩梦…看来颅骨缺损是他的死穴。”

戴厄特则注意到布伦特动作的致命破绽。支撑身体的右腿骨，膝盖以下的小腿部分…完全缺失！取而代之的，是用粗大生锈铁链和厚实橡木板，极其粗暴地捆扎固定在盆骨上的一截…巨大、弯曲、带着倒刺的深青色海兽腿骨！那玩意儿显然极不匹配且笨重，导致他每一次狂暴的砸击，重心都严重不稳，全靠蛮力支撑。

“他的腿骨…用海兽骨代替？”戴厄特指出。

“因为他本来的腿被海兽咬断了。”这是格温的回答，作为一个长期在北境往返的商人，他对于这位英雄自然是有所了解。

就在这时，布伦特又一次倾尽全力抡起锚头锤！所有的怒火和颅骨深处的奇痒都灌注在这一击上！但重心全压在那条临时拼凑的“腿”上。湿滑的冰面和海兽骨别扭的支撑点终于背叛了他！

“呃啊啊啊——痒死老子了！！！” 一声混合着剧痛、奇痒和错位摩擦的恐怖嘶吼！

轰隆！咔嚓嚓！

布伦特·碎冰者庞大的骷髅身躯，连同他那柄沉重到可怕的锚头锤，像一座失控的骨山，狠狠砸穿了本就脆弱的冰面！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将他完全吞没！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只剩下沉重的锚锤头还卡在冰窟窿边缘，绷直的铁链哗啦啦作响，沉向黑暗的湖底。

整个湖岸死寂。只有冰窟窿里传来沉重的骨骼撞击湖底岩石的闷响，以及锚锤拖拽铁链的刮擦声。

商队的人目瞪口呆。哈格喃喃道：“…掉…掉下去了？带着他的锤子？”

小汤姆焦急地拽戴厄特的臂骨：“骷髅先生！他掉下去了！那个大锤子会把他拖到水底的！”

戴厄特看着翻腾的冰窟窿，又低头看看自己。他不需要呼吸，不怕冷，骨头轻。但是…下面有个颅骨发痒、狂暴无比、还拖着一柄凶残锚锤的三米骷髅魁人…风险极高。

“格温？”戴厄特幽火闪烁。

格温晶角急促闪烁：“…首席面包屑供应商说得对，不能看着一位屠龙船长（哪怕是发疯的）被自己的锤子淹死…虽然理论上淹不死。” 他转向哈格，“最粗的绳子！快！戴厄特，只能你下去！骨头轻，沉得慢！想办法把绳子系在铁链上！远离他！雪驼兽拉！”

戴厄特再次看向漆黑的冰窟窿。他能“听”到下面传来布伦特骨架在湖底挣扎、撞击岩石的闷响，锚锤铁链拖拽的沉重刮擦声，以及…那幽蓝灵魂之火在水中因痛苦和狂怒而剧烈扭曲的光芒。

他活动了一下银色的臂关节，发出“咔哒”的脆响。然后，在小汤姆担忧又带着一丝崇拜的目光中，戴厄特·河东村村西头勇者，以一个极其标准（且毫无水花）的姿势，直挺挺地跳进了冰窟窿。

“噗通。”

刺骨的冰水瞬间包裹全身。视线一片黑暗，只有上方格温晶角透过冰层和水面折射下来的、扭曲晃动的微光。冰冷的水流冲击着每一根骨头，带来一种奇异的麻木感。他不需要呼吸，但水压和水流对骨架的冲击依然清晰。

下沉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一点——水流在裹挟他。他努力划动臂骨（新加固的关节很灵活），调整方向，朝着下方那团剧烈晃动、幽蓝得近乎妖异的灵魂之火潜去。

越往下，水流越湍急，那是布伦特在湖底疯狂挣扎搅动所致。那柄巨大的锚头锤深深嵌在湖底的淤泥和岩石里，锈迹斑斑的铁链绷得笔直，另一端死死缠在布伦特粗壮的脊椎骨和几根肋骨上！魁人骷髅庞大的骨架正在拼命扭动、踢蹬（那条海兽骨义肢徒劳地搅动淤泥），试图挣脱铁链或者拔出锚锤，但沉重的锚锤纹丝不动，反而将他牢牢锁在冰冷的湖底。他颅骨孔洞中的灵魂之火狂乱地喷射、收缩，显示出极度的痛苦和暴怒。虽然没有声带，但戴厄特仿佛能“听”到他灵魂中无声的咆哮和那深入骨髓的“痒”！

戴厄特小心翼翼地靠近，尽量避开布伦特胡乱挥舞的巨大臂骨。他试图去够那绷紧的铁链，但布伦特挣扎得太剧烈，水流乱涌。

突然，布伦特巨大的头骨猛地转向戴厄特！幽蓝的灵魂之火瞬间锁定了这个闯入者！那火焰中的狂暴和痛苦几乎要化为实质。一只巨大的骨手带着万钧之力和冰冷的湖水，猛地朝戴厄特抓来！

戴厄特心头一紧（虽然没心），猛地向旁边一“游”（更像是在水里蹬腿），险险避开那足以捏碎他头骨的一抓。布伦特抓了个空，更加暴怒，另一只手也胡乱抓来，带动铁链哗啦作响，将他缠得更紧。

这样下去不行！戴厄特意识到，不解决布伦特的痛苦来源，他根本无法靠近铁链。那持续不断的水下“嗡嗡”声，虽然人耳听不清，但对颅骨缺损的布伦特来说，绝对是酷刑。

他需要吸引布伦特的注意力，哪怕一瞬间！

戴厄特急中生智，他不再试图靠近铁链，而是用尽力气，将自己那只泛着银光的左臂骨，狠狠敲击在旁边一块凸起的湖底岩石上！

铛！铛！铛！

清脆、响亮、带着金属质感的敲击声，穿透水流，瞬间压过了那无处不在的“嗡嗡”共鸣！

布伦特狂暴的动作猛地一滞！巨大的头骨转向声音来源，幽蓝的灵魂之火聚焦在戴厄特那只不断敲击岩石、发出规律**铛铛**声的银色臂骨上。

那持续不断的高频“嗡嗡”声带来的剧痒和痛苦，被这突兀、响亮、节奏稳定的金属敲击声短暂地打断、覆盖了！

颅骨深处那如同亿万蚂蚁啃噬般的奇痒，得到了片刻的、珍贵的缓解！

布伦特眼窝中狂乱的灵魂之火，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茫然。他巨大的下颌骨微微张开，似乎想确认这声音的来源。

就是现在！

戴厄特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像条水中的骨鱼，猛地扑向那绷紧的铁链！他抽出绳子，手骨飞快地在缠绕布伦特脊椎的铁链最松垮处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然后将绳子的末端牢牢系在这个结上！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蹬着湖底的岩石，拼命向上“游”去，同时用力拽了三下绳索——这是给格温的信号！

“拉！！！” 冰面上，格温看到绳索绷紧抖动，立刻大吼。

哈格和几个最强壮的商队成员早已抓住绳索另一端，套在两头雪驼兽身上。随着一声呼喝，雪驼兽发出低沉的咆哮，开始发力！

绷紧的绳索瞬间将铁链拉直！巨大的力量通过铁链传递到布伦特身上，将他连同那柄沉重的锚头锤一起，硬生生从湖底的束缚中向上拖动！

布伦特似乎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敲击声中回过神来，或者那短暂的“止痒”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他没有再剧烈挣扎，只是本能地随着拉力向上浮动。

哗啦！

巨大的水花再次溅起！布伦特·碎冰者庞大狰狞的骷髅身躯，连同他那柄标志性的锚头锤，被雪驼兽强大的力量硬生生从冰窟窿里拖拽了上来，重重地摔在冰面上！冰冷的湖水从他每一根骨头的缝隙里哗啦啦流下，在冰面上迅速凝结成冰壳。

他仰面躺在冰上，幽蓝的灵魂之火在颅骨孔洞中缓缓燃烧，似乎有些茫然，又似乎在压抑着残留的暴怒。那柄巨大的锚头锤就躺在他身边，铁链还缠在骨头上。

小汤姆欢呼起来：“拉上来啦！”

格温松了口气。戴厄特也艰难地从冰窟窿里爬了出来，浑身滴着冰水，骨架在夜风中微微颤抖（冷的？还是后怕？），那只银色的左臂骨因为刚才的敲击，关节处似乎有点松动了。

布伦特巨大的头骨缓缓转动，幽蓝的灵魂之火锁定了站在冰窟窿边、骨架还在滴水的戴厄特。他巨大的下颌骨开合了几下，发出低沉而沙哑的骨骼摩擦声，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

“…刚才是你…敲的？” 他巨大的骨手指了指戴厄特那只银色的左臂骨，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颅骨上那个可怕的孔洞。那深入骨髓的“痒”，似乎随着脱离水面和那嗡嗡声的源头，正在缓缓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