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黄女士就这么没日没夜的一个人干了六七年,终于在我大约上三年级的时候迎来了曙光。她的丈夫就要回来了,她的债主们也与她一样看到了希望。
村委会给黄女士颁了个奖,算是对她这么多年来的辛苦精神做了一个总结。奖叫什么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奖品是一床床单,有流苏的那种。这已经是爸爸回来以后的事情了。
丈夫回到身边的黄女士并没有因此过上更轻松的生活,因为要与丈夫一起奋斗。先把债还了,然后又借款买了小爷爷家的老房子,终于住到了公路边。有自来水,车可以开进院坝里。
然后家里开始种上了数倍于之前的土地,新的奋斗又拉开了序幕。哥哥做上开面跑车拉客的营生后,黄女士一个人承主要承担起家里和地里的活儿,因为爸爸要去城里干活儿挣钱。
让我由衷佩服黄女士的是她在面对情敌时的勇气。
爸爸在城里有了外遇的消息,在不知道瞒了多久以后,最终还是传到了黄女士的耳朵里。
大概是小叔走漏的消息吧,我猜想是小叔传给小姨,小姨又传给我黄女士。
她当机立断进了城,找到了那个女人,坐下来开门见山的和那个女人谈。然后听说那个女人退出了。
再后来,黄女士进城了,与爸爸在同一个工地干活儿,同吃同住。
那时我一直以为黄女士挺潇洒的,直到后来听过她的咒骂。因为她也知道,她进城后,还在读小学的兄妹俩在家天天打架。
大概在我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吧,爸妈不在家的日子,我和哥哥两个人在家开启了我和他仅有的混战时期。
哥哥责备我什么也不做,我没办法承认。
每天除了步行到五六外的地方去上学,还要早起喂猪,中午回来喂猪,下午放学后还要喂猪,煮猪食,割猪草。
哦,对了,做饭的人也没有呢。
我干了很多,可还有很多没做,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我有点受不了了,以前说家不住公路边,交通不方便,没有自来水,活儿多,怎么现在搬到公路边了,也有自来水了,还有那么多活儿干不完呢?
很快我和哥哥的骂战演变成拳脚了,每天重复的上演着,从屋里打到院坝,又从院坝打到了菜地里,一个抓头发,一个扯耳朵,相持不下。
想必那时给新邻居们带来了很多茶余饭后的谈资和乐趣。
每每劝架的都是对门家的九哥。九哥爸爸先是隔着公路喝斥,不见效果,再派九哥出场。
由于我和哥哥相持不下,又不肯先放弃,九哥总难免被误伤。毕竟他于我而言是九哥,于我哥而言却是九弟呀。
就在九哥劝架也劝烦了的时候,情况发生了一些改变,爷爷来家里帮忙了,有关猪的一切全权交给了他。
从此以后,九哥也不用来拉架了。
在县城读书的时候,周末有时候回去,爸妈也不提给我生活费。我也不会提,就是跟自己的父母我都不愿意开口要,只会又默默的上学去了。
有时候在姑妈家混一顿饭,同学家混一顿,有时候也去大姨家混一顿,总能混过来的。
当我多次遭遇断粮之后便开始节约生活费,以至于多的时候,我的余粮会有两三百块呢。
当然,过于节俭的结果是体育课上我晕倒了,老师把我送去诊所输葡萄糖。
可我却没想起来还给老师钱。
但是,想到三妹在竹椅子上坐了那么多年,黄女士没有让她离奇失踪,我就不敢太恨她。
她也许是严磕了些,性格比较强势,脾气大,骂人口不择言,很多时候不近人情。可是她没有在爸爸不在家的这几年里选择一走了之,我知道我应当感激她。尽管这样,也不会改变我毕业后不回去的想法。
她并非没有这样的机会,我就曾知道有个开小货车的男人,有段时间经常找她。
我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时,他把车停在路边,让黄女士上车跟他一起走。还试图说服我,让我一个人先回家。
可是我死活不肯。后来,他就再也没来找过黄女士了。
那时的黄女士不过二十几岁,长着标准的鹅蛋脸,有一双招风耳。大家说长这样耳朵的人很有福的。是否有福,这个我无法判断,但是与她端正的五官,漂亮的脸蛋儿组合在一起,着实漂亮。
我不知道爸爸不在家的那些年,追求他的人有多少?
从来寡妇门前是非多,黄女士虽不是寡妇,但远近没有人不知道她丈夫的情况,在他们眼里,大概也觉得她是半个寡妇吧。
我记得有一个外地男人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记不清是在开小货车男人之前还是之后了。
旁人怎么想我不得而知。但以当时我一个小学生的脑袋也会想到别人会说闲话。
不过后来我就不这么认为了,给三妹做竹椅竹床的人就是他,他编织的手艺特别好,大概也一并给我家编了很多其他家用物品吧,我没有印象,只记得三妹的床和椅子。
后来他就不在我家了,大概是对黄女士感到失望吧。知道他走了,我倒挺开心。
几年后,这个外地男人娶了同村一个才死了男人的寡妇,在本地住了下来。
又过几年后,外地男人走了,只带走了自己的女儿。
爸爸回来后的第二年,黄女士怀了孕,我是她从医院回来时才知道的。爸爸拿着一堆东西先进了门,看见我,便让我去扶扶她。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扶她,但还是照做了。倒是黄女士很不领情,甩开了我的手。
后来才知道她做了流产手术。
后来的日子里她没少埋怨,“都7个月了,都成人形了,这样了还逼着我去打掉,是个儿子呀。”
我记得黄女士做完手术回来后小姨去集市买了好多的鸡蛋。
我见过小姨回来之后,先把鸡蛋摆在她家后门,然后空手从前门进了家里,打开后门后,再把鸡蛋抬进了自家屋里。
我知道小姨这么大费周章的原因,因为她与妈妈吵架,已经很久不讲话了。她的鸡蛋没凑够前她不想让人知道。
后来,小姨又把鸡蛋抬去了我家。她把鸡蛋抬去我家时,没有讲太多的话。
我也不知道她和黄女士和好的细节,但想来人已经如此礼节上了门,作为姐姐也不好驳了妹妹的面子吧。
爸爸回来前几个月,我家的房子糟了火灾。
爸爸和黄女士都认为那场火灾是仇人所为,他们分析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完全可信。
每次他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只能沉默。
我从来没有勇气说出来,那把火是我放的,假想敌根本不存在。
我跟黄女士一起在水井旁边洗衣服,那天出着太阳,但水还是凉凉的。那天大概不是很忙吧,我竟觉得在井边帮忙洗衣服是有些惬意的时光。
黄女士抬头看见窜到半空的火龙时,惊的目瞪口呆。
等我们从水井边跑到火龙下的时候,四周都是救火的人。有的人拿着水桶到处找水,还有跑到半路的人,边跑边呼唤大家快救火。
都是几百米内的邻居们。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火才被扑灭,但看着到处黑漆漆的木炭支着,墙和瓦都烧得黑黑的,不时还有余烟冒着的时候,我想火龙不会再来了。火灭了。
黄女士失声痛哭,救火的邻居们都在安慰她。
我站在那里倒是没哭。
“你说火是不是你放的?”呵斥我的是菲儿的爸爸。
我记得不久前我跟妈妈去集市买小猪,回来的时候就是坐他开的中巴车。路程才走到一半,小猪们全部跑出来了,在车顶上到处闲逛。
他停了车去车顶帮忙把小猪一个一个捉了放回口袋里,好不费劲,完了还安慰妈妈不用担心。
然后他把车换给同行的另一个驾驶员开,把我抱在怀里,直到我和妈妈下了车。
可现在他凶狠的样子让我好害怕,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快别吓她了,她再不懂事,也不会放火烧自家房子吧!”另一个邻居在关键的时候帮我解了围。
等到大家都散去之后,我认真的问自己,火究竟是不是我放的?
早上我在草楼旁玩,玩什么呢?我点着火去的。
火,不!
当时没有火呀?黄女士去喂猪的时候在路下面看见我就怒斥我,我慌忙逃走,对,我慌忙逃走了。
可是那时没有火。要是有火,黄女士肯定看见了。
可是除了我还有谁往那里点过个火呢?
也许是太疲劳太伤心,黄女士把这件事忘了,过后她也没有想起来再问我这件事。
“他们再坏也害不了我家,我们一家人都活的好好的,也只烧了一个烤烟房和一个草楼,恐怕不如他们的意。”黄女士愤愤的对爸爸说道。
“人心险恶,这是多歹毒的心才会下这种黑手。”每次抬头看我家正房烧糊的椽子和墙面,眼前总浮现父母这样的对话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