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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离谱姻缘 作者:HLMBEST 本章字数:4619字 发布时间:2025-07-25

王秀芬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状若疯虎的老人,看着他孝服上那枚刺眼的红双喜,看着他为了她,向整个村子的唾沫和成见挥动瓦盆的决绝姿态。泪水,终于汹涌地夺眶而出,不是委屈,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悲怆、震撼和某种尘埃落定般解脱的洪流。她不再犹豫,伸出手,再次稳稳地扶住了赵老栓剧烈颤抖的手臂。

“老栓叔,”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咱拜堂。”

没有高堂可拜(赵老栓的父母早已亡故),没有宾客祝福,只有一口冰冷的棺材和一张年轻的黑白遗像作为见证。在满院子或惊骇、或鄙夷、或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在快嘴三姑等人敢怒不敢言的憋闷中,在死亡冰冷的凝视下,赵老栓被王秀芬搀扶着,缓缓地、艰难地,对着灵前儿子的遗像,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他那饱经风霜的腰。

一拜。

王秀芬也松开搀扶的手,在赵老栓身边,对着那张年轻的照片,深深地拜了下去。

二拜。

然后,两人艰难地转过身,在弥漫着纸钱灰烬和香烛气味的死寂灵堂里,在满院子凝固的目光中,互相面对着面。赵老栓浑浊的眼里依旧有泪,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空洞与决然。王秀芬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

三拜。

没有司仪高喊“夫妻对拜”,只有两个身体,在沉重的孝服和旧嫁衣下,在死亡与新生的荒谬夹缝里,沉默地、深深地,向对方弯下了腰。

三拜已毕。王秀芬直起身,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一片清明的平静。她不再看院子里那些凝固的、复杂的脸孔,只是伸手,再次稳稳地扶住了赵老栓摇摇欲坠的胳膊。老汉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但那份玉石俱焚般的疯狂怒意似乎随着三拜完成而耗尽了,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和一种空茫的顺从。

“起灵吧。”王秀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在死寂的院子里,像是对本家那几个负责丧事的汉子说,又像是对着所有人宣告。

抬棺的汉子们如梦初醒,互相看了看,终究没人敢在这诡异的氛围下再多说什么。杠头低沉地吆喝了一声:“起——灵——咯!”

沉重的棺木被抬起。唢呐手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把唢呐凑到嘴边。那悲怆、凄厉的调子,终于撕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呜咽着冲上铅灰色的天空。送葬的队伍,在一种极其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缓缓移动起来。

赵老栓被王秀芬搀扶着,走在棺材后面。他胸前的红双喜在白色的孝服上刺目地燃烧着,每一步都走得踉跄而沉重,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力气。王秀芬扶着他,深蓝旧嫁衣上的红双喜同样醒目。她的背挺得笔直,目光平视着前方泥泞的送葬路,脸上没有悲伤,没有羞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毅。

快嘴三姑和那群女人落在队伍后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三姑几次张了张嘴,看着赵老栓那佝偻却仿佛带着尖刺的背影,看着王秀芬那沉默挺直的脊梁,再看看那口缓缓移动的黑棺,终究没敢再吐出半个字。那刺眼的红双喜,那灵堂前的三拜,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她们脸上,抽在柳溪村所有编织流言的舌头上。她们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冰冷的、令人不安的寒意,以及一种被彻底蔑视和超越的无力感。

队伍沉默地行进。唢呐声呜咽着,纸钱被抛洒向阴沉的天空,又无力地飘落,粘在泥泞的地上。路旁偶尔有闻讯赶来的村民,看到队伍中那两个穿着孝服和嫁衣、佩戴红双喜的身影,无不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又像被烫到般迅速低下头,窃窃私语着避让开。

终于到了村外赵家祖坟的山坡下。棺材落穴,黄土掩埋。当最后一锹土盖上,垒起一个小小的新坟包时,赵老栓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直直地向前栽倒。

“老栓叔!”王秀芬惊呼一声,用力抱住了他倒下的身体。老汉瘦得硌人,像一捆干柴。她半拖半抱地将他扶住,让他靠在自己并不宽阔的肩膀上。

众人看着这一幕,神情更加复杂。本家侄子叹了口气,招呼人过来帮忙,想将赵老栓背回去。

“不用。”王秀芬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决。她拒绝了旁人的手,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半背半抱着,将昏迷过去的赵老栓,一步步,艰难地挪动起来,朝着村子,朝着那两间低矮泥屋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踉跄,深蓝的旧嫁衣下摆在泥泞中拖曳,胸前的红双喜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愈发刺眼而孤绝。她背着他,背着一个家破人亡的鳏夫,背着一村人的唾弃与惊骇,背着自己离经叛道的选择,一步一步,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走回了那个刚刚办过丧事、此刻却要成为她“新房”的冰冷院落。

柳溪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那场惊世骇俗的“灵堂成亲”,像一场诡异荒诞的梦魇,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快嘴三姑那帮人,起初憋着一股邪火,只等赵老栓缓过劲来,王秀芬没了“护身符”,再好好收拾这对“不知廉耻”的老东西。她们坚信,赵老栓那天的疯狂不过是丧子之痛下的失心疯,等他清醒过来,想起在儿子灵前娶了这“克星”,必定悔恨交加,甚至会把王秀芬扫地出门。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赵家那扇低矮的木门后,却没有任何她们期待的“反目成仇”的动静传出。赵老栓病倒了,一场由悲痛和风寒引发的大病,让他缠绵病榻近一个月。这期间,王秀芬像个真正的妻子一样,衣不解带地守着他。煎药、喂饭、擦洗身子,甚至端屎端尿。她不再避讳任何人,白天黑夜地出入赵家院子。她那间原本属于自己的小屋,似乎彻底荒弃了。

有胆大的婆娘借着送点东西的名义进去看过,回来后的描述让三姑她们更加气闷:赵老栓虽然病得脱了形,精神恍惚,但偶尔清醒时,浑浊的眼睛会下意识地寻找王秀芬的身影。当王秀芬端着药碗坐到炕边,用勺子耐心地撬开他的嘴唇时,他那枯槁的脸上,竟会流露出一丝孩童般的依赖和顺从。有时夜里,还能听到王秀芬低低的、哄孩子似的安抚声。这哪里是克星?分明是成了主心骨!

快嘴三姑气得在家摔了碗:“作孽啊!真是鬼迷心窍了!这老东西,儿子都让她克死了,还离不得这狐狸精了!”

流言并未完全平息,但再恶毒的话语,似乎也穿不透赵家那扇紧闭的木门,更撼动不了门内那对在绝境中相互依偎的老人。村里人对王秀芬的态度,也在悄然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起初是纯粹的鄙夷和猎奇,渐渐地,多了些复杂的成分。当看到她瘦小的身影独自扛着锄头下地,侍弄那片曾引发风波、如今也是唯一指望的坡地时;当看到她背着一捆沉重的柴禾,脚步蹒跚却坚定地走进赵家院子时;当看到她面色平静地在河边捶打洗涮着赵老栓那沾满污秽的衣物时……一些心肠软些的妇人,私下里也会叹口气:“唉,也是个苦命人……”

转眼到了夏末,坡地上的红薯藤蔓爬得郁郁葱葱,预示着一点微薄的收成。赵老栓的病也终于熬过了最凶险的时候,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得像风中的芦苇,但总算能被人搀扶着,在院子里坐一会儿了。

这天傍晚,暑气稍退。王秀芬把一张破旧的竹躺椅搬到院里的老槐树下,小心翼翼地扶着赵老栓坐下。夕阳的金辉穿过稀疏的槐叶,洒在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他眯着眼,茫然地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眼神空寂。王秀芬端来一小碗煮得稀烂的红薯粥,自己则坐在旁边一个小马扎上,手里拿着针线,缝补着赵老栓一件磨破了肩头的旧褂子。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草木和淡淡的粥米香气。

“老栓叔,”王秀芬缝好最后一针,咬断线头,轻轻开口,打破了宁静,“后晌我去坡上看了,红薯长得还行,藤子下面结了不少小疙瘩,再过个把月,就能挖了。”她的声音很平淡,像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家事。

赵老栓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王秀芬布满老茧和细小伤痕的手上,又慢慢移到她平静的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嗯”声。

王秀芬也不在意他是否回应,自顾自地说下去:“等收了红薯,挑些好的,给你煮烂糊点,养胃。剩下的切片晒干,能存着慢慢吃。还有些小的、不好看的,我琢磨着磨点粉,看能不能蒸点窝头……”她絮絮地说着,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家常的、安稳的节奏,描绘着一点微薄的、触手可及的希望。

夕阳的光线柔和地笼罩着他们。赵老栓听着,听着那些关于红薯、关于窝头、关于如何把日子一天天往下过的琐碎言语。他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凝聚起来。不再是疯狂,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被烟火气熏染的、带着钝感的茫然,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身边这个絮叨声音的依赖。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动作迟钝,仿佛关节生了锈。颤巍巍地,一点一点,移向王秀芬放在膝头的那只缝补衣物的手。

王秀芬停住了絮叨,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只颤抖着靠近的、属于另一个老人的手。

粗糙、冰冷、布满褶皱的手指,终于轻轻地、试探地,覆盖在了王秀芬同样粗糙、却带着劳作余温的手背上。

没有言语。槐树的影子在夕阳里拉得很长。晚风吹过稀疏的叶子,发出沙沙的轻响。

王秀芬依旧没有动,任由那只枯瘦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背上。她微微低下了头,继续着刚才停下的针线活计。只是那穿针引线的动作,似乎比刚才更稳了一些。她布满细纹的眼角,在夕阳的余晖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光,极其快速地闪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赵老栓浑浊的目光,依旧茫然地望着远方黛青色的山峦,仿佛那只搭在王秀芬手背上的手,与他无关。只有那只枯瘦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真实存在的、粗糙的浮木。

夕阳沉入山峦的怀抱,将最后一点暖金涂抹在柳溪村参差的屋顶上,也涂抹在赵家小院里那两个依偎在槐树下的身影上。王秀芬缝补的动作彻底停了,针线篓搁在脚边。赵老栓那只枯瘦的手,依旧固执地搭在她手背上,像一块被岁月冲刷得失去棱角的石头,沉甸甸的,带着生命的凉意,也带着一种奇异的、扎根般的重量。

远处传来几声归巢倦鸟的啼鸣,更衬得小院一片宁谧。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放在了门槛外。王秀芬微微侧过头,看见快嘴三姑那矮胖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脚步竟显得有些仓皇。

王秀芬扶着赵老栓慢慢起身,走到院门口。门槛外,静静地放着一个粗瓷大碗,碗里装着几个还冒着微弱热气的、掺着野菜的玉米窝头。窝头做得粗糙,却摆得整整齐齐。

没有言语,没有照面。只有这碗沉默的窝头,带着泥土的粗糙气息,静静躺在门槛外的阴影里,像一个迟来的、别扭的休战符。

王秀芬看着那碗窝头,又抬头望了望三姑消失的方向,昏暗的天光下,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弯下腰,端起那碗还带着一丝余温的窝头,动作很稳。她没有说谢,也没有扔掉,只是端着它,转身,一步一步,走回那个尚存一丝烟火气的、低矮的泥坯屋檐下。

门轴发出轻微而悠长的“吱呀”声,将小院的灯光和外面沉沉的暮色隔开。灯光昏黄,勉强照亮炕桌上那碗窝头和两碗稀薄的红薯粥。粥很稀,映着油灯的光,几乎能照见碗底。王秀芬把窝头碗放在桌上,拿起一个,掰开一半,递到赵老栓手里。

赵老栓迟钝地接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窝头表面,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嘴里送。咀嚼的动作很慢,很费力,但终究是在吞咽。

王秀芬也拿起另一半窝头,就着稀粥,小口小口地吃着。油灯的火苗在她沉静的脸上跳跃,投下深深浅浅晃动的光影。屋子里很静,只有两人细微的咀嚼声,和油灯灯芯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窗外,夜色如墨,彻底吞没了柳溪村。山风掠过屋后的竹林,带来一阵阵呜咽般的涛声。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寂静里,这间低矮泥屋中昏黄摇曳的一点灯火,和灯下那两个沉默咀嚼的衰老剪影,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固执地存在着。像两块被命运粗暴摔打、被流言长久浸泡的顽石,最终以一种近乎荒谬的姿态紧紧依靠在一起,在泥土深处,在无边夜色里,无声地汲取着对方身上那点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对抗着这人世间所有的薄凉与漫长的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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