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沉沦魔的营地
罗里克的靴底碾过第三十七块棱角分明的碎石时，他终于忍不住弯下腰，用没受伤的左手揉了揉发麻的脚踝。从离开那片被瘟疫啃噬的树林算起，他已经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起初脚下还是覆着薄草的土路，不知何时起，草色褪去，裸露的碎石像被恶魔啃过的牙齿，密密麻麻地铺展开，每走一步都硌得人脚心发疼。
昨晚的暴雨没留下半点温柔，低洼处积着的水洼蒙着层油亮的黑膜，像凝固的血痂。罗里克低头瞥了眼水面，映出的人影狼狈得让他陌生——亚麻色的头发纠结成块，沾着泥浆与干涸的血污，原本还算干净的猎装被划开三道大口子，露出底下青紫的皮肉。最显眼的是左肩的绷带，暗红的血渍已经洇透了第三层麻布，歪歪扭扭地贴在皮肤上，像朵在腐烂中绽放的花。
风突然变了向，裹挟着的气味让罗里克猛地屏住了呼吸。那是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焦糊的油脂味，不是野兽被篝火烤熟的香气，而是某种活物被烈火炙烤时，皮肉滋滋作响的焦臭，像他小时候在铁匠铺见过的，被扔进熔炉的废铁，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糊味。
他的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剥皮刀，刀柄的防滑纹被手心的冷汗浸得发滑。按照老哈维临终前塞给他的地图标记，沉沦魔的营地就在这附近——那用炭笔勾勒的骷髅头符号，此刻像活了过来，在他脑海里转着圈。
罗里克弓着背，像头警惕的孤狼，贴着土坡的斜坡慢慢往上爬。坡顶的野草早已没了生机，全被烧成了焦黑的草茎，风一吹，碎末簌簌往下掉。黑色的草茎间散落着些零碎的骨头，有的带着清晰的牙印，齿尖的痕迹深深嵌在骨头上；有的被敲成了两半，骨髓早已被吸食干净，白花花的骨碴子在阳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他甚至在一堆碎骨旁，看到了半块绣着十字花纹的麻布，那是崔斯特瑞姆村民常穿的衣料。
心脏猛地一沉，罗里克探头越过土坡顶端——坡下果然卧着片营地。十几顶破旧的兽皮帐篷歪歪扭扭地搭着，像是被狂风揉过的纸团。帐篷布是用不同颜色的兽皮拼凑的，棕的是狼皮，灰的是鹿皮，还有几块带着斑点的，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皮，有的地方破了碗大的洞，用粗糙的麻绳胡乱捆着，风一吹就发出哗哗的响声，像鬼魂在哭。
营地中央燃着堆篝火，火已经快灭了，只剩下些发红的木炭，像濒死之人的眼睛。最让罗里克胃里翻腾的是，木炭堆上插着半截烤焦的手臂，皮肤缩成了黑炭，指骨从焦皮下戳出来，指节处还套着个铜质的戒指，此刻已经被烤得变了形，像根丑陋的柴禾。
“咕噜……嘎……”
怪异的叫声突然从最大的那顶帐篷后传来，既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在垂死挣扎，又像毒蛇吐信时发出的嘶嘶声，混杂在一起，让人头皮发麻。罗里克连忙猫着腰躲回土坡的阴影里，透过焦草的缝隙往下看——三个矮壮的怪物正围着篝火打转，像在打量什么猎物。
它们约莫到人的腰那么高，皮肤是种令人作呕的暗绿色，像发霉的苔藓，紧紧贴在骨头上，能清晰看到皮下凸起的筋络。脑袋却异常的大，几乎占了身体的一半，光秃秃的头顶上竖着三根红色的肉角，短而粗，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没成熟的辣椒，顶端还沾着些粘稠的绿液。最吓人的是它们的嘴，从嘴角到耳根裂成一道狰狞的口子，露出两排尖细的黄牙，牙缝里卡着些暗红色的碎肉，嘴角挂着的涎水滴滴答答往下掉，落在地上“滋滋”作响，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洼。
“沉沦魔……”罗里克的指节因为握紧刀柄而发白。老哈维曾给他看过佣兵带回来的素描，纸页都快磨破了，上面画的就是这种怪物。“它们是地狱之门漏出来的爪牙，群居，狡猾得像狐狸，最爱抓活人回去烤着吃，连骨头都不会剩下。”老哈维当时的声音还带着颤，“你要是遇上了，千万别硬碰，跑，拼命跑。”
可此刻，跑已经成了奢望。他看着那三个沉沦魔手里的武器——一个拎着磨尖的兽骨矛，矛尖沾着新鲜的血；一个握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剑刃豁了好几个口子；还有个最壮的，手里拎着根烧红的铁钎，钎子上还挂着点没烤透的碎肉，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油。
沉沦魔们似乎在争抢什么，互相推搡着，发出“嘎嘎”的怪叫。那个拎着铁钎的壮硕沉沦魔突然发怒，一拳砸在旁边同伴的脑袋上。被打的沉沦魔发出一声尖嚎，绿色的血从它两根肉角中间流出来，溅在篝火的木炭上，发出“滋啦”的响，升起一缕带着腥气的白烟。其他沉沦魔吓得连忙后退，缩着脖子不敢作声，眼睁睁看着壮硕沉沦魔得意地扬起手，手里举着个东西。
罗里克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都漏了一拍——那是个黄铜狼头吊坠，狼眼是镶嵌的绿玛瑙，此刻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光。他绝不会认错，那是格森的东西，是格森十六岁生日时，他亲手打的礼物，狼头的左耳后还刻着个小小的“G”字。
看来格森已经遭遇了不测。罗里克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藏着块温热的石头，是艾尔莎临终前塞给他的，说“能驱散黑暗”。此刻石头的暖意透过布料传来，让他狂跳的心脏稍微镇定了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整个营地——至少有七八个沉沦魔，有的在帐篷里翻找着什么，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有的蹲在篝火旁，啃着手里的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咀嚼声；还有两个在营地边缘，用石块打磨着武器，磨得“沙沙”作响，火星子时不时溅出来。
“得绕过去。”罗里克在心里默念。他的左肩还在渗血，刚才爬土坡时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差点叫出声，现在硬拼就是找死。可地图上标注的路正好穿过营地中央，通往崔斯特瑞姆的方向，营地两侧是片布满尖石的峡谷，峡谷底下深不见底，还飘着淡淡的灰雾，根本没法绕行。
就在他盯着营地边缘的一个缺口，琢磨着怎么才能悄无声息溜过去时，最大的那顶帐篷里突然传出一阵铁链拖地的声音——“哗啦，哗啦”，缓慢而沉重，像拖着具尸体。紧接着，是个女人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像被人捂住了嘴，充满了绝望。
罗里克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艾尔莎被瘟疫夺走意识前的模样，也是这样无助地哭着，抓着他的手，指甲都嵌进了他的皮肉里，断断续续地说：“罗里克，我怕……好黑……”
那声音像根针，刺破了他所有的犹豫。罗里克咬了咬牙，将剥皮刀重新别回腰间，反手解下背上的铁弓——那是老哈维花了半个月给他做的，榆木弓身，牛角镶边，虽然不如佣兵手里的复合弓精致，却足够结实，拉满弦能射穿狼的胸膛。他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白蜡木箭，箭镞是磨尖的铁片，他用牙齿咬了咬箭尾，将箭稳稳搭在弦上，慢慢站起身，后背紧贴着土坡的焦草。
营地中央的沉沦魔还在为那个狼头吊坠争吵。被打了的沉沦魔不甘心，又凑过去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壮硕沉沦魔显然被惹恼了，猛地将吊坠塞进自己胸前的兽皮口袋里，又一脚踹在同伴的肚子上。被踹的沉沦魔滚倒在地，绿色的血从嘴角流出来，其他沉沦魔见状，纷纷发出讨好的“嘎嘎”声。
就是现在！
罗里克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空气带着血腥味，呛得他喉咙发疼。他猛地从土坡后冲出来，双脚蹬地，身体微微后仰，将铁弓拉满，弓弦发出“嗡”的一声轻响。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壮硕沉沦魔的后脑勺——老哈维的素描上画过，沉沦魔头顶的肉角间，有块皮肤颜色稍浅，像是未长全的嫩肉，那是它们的弱点。
“嗖！”
箭矢破空而去，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地射中了那块浅色皮肤。壮硕沉沦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过铁皮，它猛地扑倒在地，绿色的血像喷泉似的从伤口涌出来，染红了身下的碎石地，连旁边的篝火木炭都被染成了暗绿色。
其他沉沦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愣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它们纷纷举起武器，发出愤怒的嘶吼，绿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朝着罗里克扑来。它们的动作异常敏捷，像矮脚的野兽，四肢着地，跑得飞快，嘴里的涎水甩得到处都是，在地上留下一串湿痕。
罗里克不敢恋战，射完一箭就转身往帐篷群里冲。他记得老哈维说过，沉沦魔虽然凶猛，却不擅长在复杂的地形里追击，它们的短腿在狭窄的缝隙里会变得笨拙。他钻进两顶帐篷之间的缝隙，那些兽皮帐篷又矮又窄，沉沦魔追进来时不得不弯腰，速度一下子慢了不少，脑袋还时不时撞到帐篷的木杆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嘎！杀！”一个拎着骨矛的沉沦魔从侧面扑过来，矛尖擦着罗里克的胳膊划过，带起一串血珠。罗里克吃痛，却不敢停下，侧身躲开后，顺手抄起地上一根烧黑的木柴——大概是从篝火里掉出来的，顶端还冒着点火星。他握紧木柴，猛地转身，狠狠砸在沉沦魔的脑袋上。“咔嚓”一声，木柴断成两截，沉沦魔发出一声惨叫，踉跄着后退两步，绿色的血从它的鼻孔和嘴角流出来，糊住了它的眼睛。
罗里克趁机冲进旁边的一顶帐篷。帐篷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些破烂的衣物、啃剩的骨头，还有几个陶罐——大概是沉沦魔抢来的，已经摔碎了，里面的黑色液体流了一地，散发出股酸臭味。帐篷的角落里堆着个麻袋，用粗麻绳捆得紧紧的，里面似乎装着活物，正微微蠕动着，还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和他刚才听到的一模一样。
“是你吗？”罗里克快步走过去，手指颤抖着解开麻袋的绳结。绳结打得很紧，他解了三下才解开，麻袋口一松，里面滚出来个女孩，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件破烂的亚麻裙，原本应该是白色的，现在已经被泥污和血渍染成了灰褐色。她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嘴角被粗布塞着，眼睛里满是惊恐，像只被陷阱困住的兔子，看到罗里克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往后缩了缩。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罗里克的声音尽量放轻，伸手扯掉她嘴里的布。布刚被扯下来，女孩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污流下来，在脸上冲出两道浅浅的痕迹。“快，我们得赶紧走。”罗里克拉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可刚一用力，帐篷的布突然被撕裂——“哗啦”一声，一个沉沦魔钻了进来，手里握着那柄锈剑，朝着罗里克的后背就砍。
罗里克反应极快，猛地将女孩护在身后，同时举起铁弓格挡。“当”的一声脆响，锈剑砍在弓身的牛角镶边上，震得罗里克虎口发麻，铁弓差点脱手。他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左肩的伤口像是被撕裂了似的，疼得他眼前发黑。
沉沦魔的力气大得惊人，见一剑没砍中，又举起锈剑砍来，剑刃带着风声，直逼罗里克的胸口。罗里克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到了帐篷的木支柱上。支柱晃动了一下，上面挂着的一串骷髅头掉了下来——大概是沉沦魔的“战利品”，每个骷髅头的眼眶里都塞着块黑布。骷髅头砸在沉沦魔的头上，发出“咚”的一声，沉沦魔被砸得一懵，动作顿了顿。
就是这个间隙！罗里克猛地抽出腰间的剥皮刀，刀刃闪着寒光，朝着沉沦魔的喉咙刺去。刀刃轻易地没入了它暗绿色的皮肤，沉沦魔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声音像被掐断的鸡叫，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绿色的血顺着刀刃流下来，滴在罗里克的猎装上。
“快跟我走！”罗里克拉起女孩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还在不停地发抖，像握着块冰。他们冲出帐篷，刚跑到帐篷门口，就看到三个沉沦魔堵在外面，个个龇着牙，手里的武器都举了起来，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像盯着猎物。
罗里克的心一沉，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篝火还在冒着烟，木炭堆里插着几根烧红的铁钎，刚才那个壮硕沉沦魔的尸体就躺在旁边，绿色的血已经流了一地。他突然有了主意，拉着女孩快步跑到篝火边，不顾烫手，抓起一根烧红的铁钎——铁钎的顶端红得发亮，还沾着点焦肉。
“嘎？”最前面的沉沦魔愣了一下，似乎没搞懂他要做什么。罗里克抓住机会，猛地将铁钎朝着它的脸戳去。铁钎刚碰到沉沦魔的皮肤，就发出“滋啦”一声，冒出一股白烟，伴随着浓烈的焦臭味。沉沦魔发出痛苦的惨叫，捂着脸转身就跑，绿色的血从它的指缝里流出来，滴在地上。
另外两个沉沦魔见状，吓得往后缩了缩，不敢上前，只是围着他们“嘎嘎”乱叫，声音里带着些犹豫。罗里克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拉着女孩就往营地外冲。他的肩膀越来越疼，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伤口的血已经浸透了绷带，顺着胳膊流下来，滴在地上，留下一串血痕。可他不敢停下，身后的沉沦魔叫声越来越近，他只能拼命往前跑，直到跑出很远，翻过一道土坡，再也听不到沉沦魔的叫声，才在一片乱石堆后停了下来。
“呼……呼……”罗里克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每呼吸一次，左肩的伤口就疼得他龇牙咧嘴。女孩也瘫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不停地咳嗽，眼泪混着泥污流下来，嘴里还念叨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下来。她抬起头，看着罗里克，声音很轻，带着哭腔：“谢谢你……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她顿了顿，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我叫莉娜，是崔斯特瑞姆的村民。”
“崔斯特瑞姆？”罗里克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像根针，刺了他一下。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地图，指着上面那个被圈起来的村庄符号，“你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莉娜点点头，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村里的人都变成了怪物……先是瘟疫，好多人发烧、咳嗽，然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见人就咬。”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后来来了一群圣骑士，我们以为得救了，可他们……他们穿着黑色的铠甲，眼睛里冒着红光，手里的剑能放出暗影……他们说要‘净化’我们，却把我们当成祭品，扔进了燃烧的房子里……”
她突然抓住罗里克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像看到了最可怕的噩梦：“你不能去崔斯特瑞姆，那里已经不是村庄了，是地狱！是被诅咒的地方！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罗里克沉默了。他看着莉娜恐惧的眼神，又摸了摸怀里的两样东西——温热的石头，还有那张画着骷髅头和崔斯特瑞姆的地图。他不能回头，艾尔莎的仇还没报，老哈维临终前说的“《黑暗福音》能解开一切秘密”还没找到，那块石头的来历也还是个谜。
“我必须去。”罗里克的声音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他抬起头，望向崔斯特瑞姆的方向，虽然隔着很远，却能看到那片灰雾越来越浓，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在远方蛰伏着。“我要找到《黑暗福音》，也许它能解释这一切——瘟疫，沉沦魔，还有堕落的圣骑士。”
莉娜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却没再劝阻——她从罗里克的眼神里，看到了和她父亲临终前一样的坚定。她低下头，沉默了几秒，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从脖子上解下一个小小的十字架。那是银质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十字架的中心镶嵌着一颗小小的蓝宝石，虽然黯淡，却还透着点微光。
“这是我父亲给我的。”莉娜把十字架递到罗里克面前，声音带着点哽咽，“他是崔斯特瑞姆修道院的神父，生前总说这十字架被圣水洗过，能抵御暗影的侵蚀。我戴着它，才从圣骑士的火里逃了出来……你拿着吧，也许真的能帮到你。”
罗里克看着那枚十字架，又看了看莉娜真诚的眼神，没有立刻接。他知道这对她来说是遗物，是念想。莉娜像是看穿了他的犹豫，把十字架往他手里一塞，轻轻推了推：“拿着吧，我现在……已经用不上它了，能帮到你，我父亲也会高兴的。”
罗里克握紧十字架，银质的表面冰凉，上面的花纹硌得手心发痒。他把它塞进怀里，和那块温热的石头放在一起——奇妙的是，石头的暖意与十字架的冰凉没有互相抵触，反而在胸口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像两股力量在悄悄交融，让他原本发颤的手臂稳定了些。
“你接下来要去哪？”罗里克岔开话题，目光落在莉娜沾着泥污的裙子上。她现在无家可归，独自留在这荒原上，要么被沉沦魔抓住，要么被瘟疫波及，根本活不下去。
莉娜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茫然：“我不知道……崔斯特瑞姆没了，父母没了，我认识的人都没了……世界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地上的碎石上，瞬间就干了。
罗里克的心软了下来。他想起自己刚失去艾尔莎时的模样，也是这样茫然，这样绝望，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他从帆布包里翻了翻，找出半块长了绿霉的奶酪——这是他仅剩的食物了，原本打算留到崔斯特瑞姆的。他用剥皮刀刮掉霉斑，把还能吃的部分递过去：“先吃点东西吧，补充点力气。”
莉娜接过奶酪，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混着奶酪的碎屑咽下去，却没再哭出声音。罗里克靠在石头上，看着远处的灰雾，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地图上标注着，离这里不远有个废弃的修道院，老哈维说那里曾是神父们修行的地方，也许能找到些关于《黑暗福音》的线索，也能给莉娜找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前面不远有个修道院。”罗里克开口，打断了莉娜的沉默，“地图上说在那里或许能找到些线索。我们可以先去那里，等你休息好了，再决定接下来去哪，怎么样？”
莉娜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像黑暗里燃起的小火苗。她看着罗里克，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真的……可以吗？我会不会拖累你？”
“不会。”罗里克笑了笑，这是他失去艾尔莎后，第一次笑，虽然很淡，却带着点暖意，“多个人作伴，总比一个人好。”
莉娜吃完奶酪，把剩下的一小块递还给罗里克——她显然没吃饱，却还是想着给他留些。罗里克推了回去：“你吃吧，我还不饿。”他其实早就饿了，肚子里空空的，却不想让莉娜为难。
莉娜没再推辞，小口吃完后，擦了擦嘴，站起身。罗里克也跟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左肩的伤口还是疼，却比刚才好了些，胸口的石头和十字架传来的温度，让他觉得浑身都有了点力气。
他抬头望向崔斯特瑞姆的方向，那片灰雾似乎更浓了，像巨兽呼出的气息，在远方翻滚着。而通往修道院的路，就在营地的另一侧，虽然也布满碎石，却比峡谷安全得多。
“走吧。”罗里克伸出手，像刚才在乱石堆旁那样。
莉娜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几秒，终于慢慢抬起手，握住了他的。这一次，她的手不再像刚才那么冰凉，指尖甚至带了点微热。
两人并肩走在荒原上，风卷起他们的衣角，朝着灰雾的反方向吹去。罗里克能感觉到怀里的石头在微微发烫，十字架则散发着淡淡的凉意，像是在提醒他：前方的路，既有沉沦魔的獠牙，也有未知的希望；既有黑暗的吞噬，也有光明的指引。而他，不仅要为自己寻找答案，还要护着身边的女孩，在这混沌的世界里，走出一条能活下去的路。
他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的营地早已看不见了，沉沦魔的叫声也消失在风里。就在这时，莉娜突然指着前方，声音带着点惊喜：“你看！是不是那个修道院？”
罗里克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土坡上，果然立着个模糊的轮廓，尖顶的塔楼破了个大洞，墙壁上爬满了藤蔓，虽然破败，却在荒原上格外显眼。那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也是未知旅程里的又一站。
他握紧了莉娜的手，脚步加快了些。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他们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罗里克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前方等待他们的，或许是更可怕的危险，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迷茫——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