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修道院的暗影

通往修道院的路，比沉沦魔营地的碎石地更难走。地面像是被巨力碾过的面饼，裂开一道道深沟，沟底积着墨绿色的水，水面漂浮着些破损的盔甲碎片——看样式是圣骑士的铠甲，如今却锈迹斑斑，阳光照在碎片上，反射出妖异的暗红光晕，像凝固的血。

莉娜紧紧跟着罗里克，脚步踉跄得厉害。她的靴子早就磨破了，脚趾露在外面，被碎石硌得生疼，好几次都差点摔倒，每次都被罗里克及时拉住。他的左手始终保持着半伸的姿势，像护着雏鸟的老鸟，尽管左肩的伤口被牵扯得阵阵发疼，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滑，浸湿了后背的猎装。

“就在前面了。”罗里克抬手抹了把汗，指着前方灰雾中的轮廓。修道院的尖顶在雾里若隐若现，石墙爬满了暗紫色的藤蔓，藤蔓的茎秆粗得像小孩的胳膊，紧紧缠绕着建筑，叶片上沾着些黑色的黏液，风一吹就滴落下来，砸在地上“滋滋”作响，腐蚀出小小的坑。原本该挂铜钟的钟楼已经坍塌了一半，露出黢黑的窗口，风灌进去，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有无数冤魂在里面哭泣，听得人头皮发麻。

走近了才发现，修道院的橡木大门早已被撞碎，散落的木板和石块上沾着暗红色的污迹，有些地方还残留着粗硬的毛发——不是人类的，更像是某种野兽的鬃毛，带着股腥臭味，像变质的生肉。门楣上的铁制十字架歪歪斜斜地挂着，上面的耶稣像被劈成了两半，断口处露出里面的朽木，像根被啃过的骨头，边缘还沾着点黑色的焦痕，像是被火焰烧过。

“我父亲以前总来这里祈祷。”莉娜的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银十字架——昨晚在乱石堆旁，罗里克把十字架还给了她，说“神父的女儿更该带着它，这是你父亲的念想”。她的指尖冰凉，划过十字架上的花纹，“他说这里的圣光能驱散一切黑暗，连最凶的狼妖闻到圣光的味道，都会躲得远远的……”

罗里克没接话，只是默默拔出了腰间的剥皮刀。刀刃在晨光里闪着寒光，映出他紧绷的脸。他知道，这里早已没有什么圣光，只有挥之不去的黑暗。他率先迈过门槛，靴底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咔嚓”声，回音在空旷的庭院里荡开，惊得几只黑鸟从藤蔓里扑棱棱飞出来，翅膀拍打声像撕破粗麻布，更添了几分诡异。

庭院中央有个圆形喷水池，池壁是用白色大理石砌的，如今却被染成了暗灰色。池里的水早已干涸，底部积着层厚厚的黑泥，泥里埋着些骸骨——有的是人类的指骨，细小的关节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有的是动物的腿骨，上面带着牙印；还有些形状怪异，像是沉沦魔的骨爪，顶端还残留着暗绿色的血迹。池边的石板路上刻着些模糊的拉丁文，罗里克曾跟着老哈维学过几个基础词，勉强认出其中几个——“救赎”“净化”“永恒”，但这些字都被某种黑色的液体腐蚀过，笔画扭曲变形，像一条条在痛苦中挣扎的小蛇。

“这边。”莉娜突然指向西侧的回廊，声音依旧发抖，却多了些笃定。她小时候跟着父亲来过一次修道院，模糊记得路线，“我父亲说，修道院的藏书室在回廊尽头，那里藏着很多古老的典籍，要是《黑暗福音》真的在这里，肯定会放在藏书室里。”她说着，攥紧了罗里克的衣角，布料被她捏得发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回廊的墙壁上挂着些残破的油画，画的都是圣经故事——圣母抱着圣子，圣徒背着十字架，信徒们跪在圣光里祈祷。但所有画里人物的脸都被人用利器刮花了，露出底下发黄的画布，像一张张没有脸的幽灵，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渗人。莉娜不敢看那些画，低着头快步往前走，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突然，一阵“滴答”声传来。声音很轻，像雨滴落在石板上，却在寂静的回廊里异常清晰，一下一下，敲在两人的心上。罗里克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莉娜别动，自己则贴着墙壁，像只猫似的，慢慢朝声音来源探去。

声音来自回廊中段的一间侧室，门虚掩着，留着一道指宽的缝隙，缝隙里透出微弱的红光，像恶魔的眼睛。罗里克握紧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房间中央摆着张厚重的石桌，上面躺着个男人，穿着灰色的修士长袍，胸口被人从锁骨到小腹剖开，内脏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空洞，边缘的皮肉呈现出诡异的焦黑色，像是被某种酸液腐蚀过。石桌周围的地面上画着个巨大的法阵，用暗红色的液体绘制，符文扭曲缠绕，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混着点腐臭，让人忍不住想捂鼻子。而那“滴答”声，是从法阵中央的铁漏斗传来的——漏斗固定在房梁上，下面接着个陶罐，罐子里盛着些粘稠的黑血，正一滴一滴往下落，砸在罐底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是……是马库斯修士。”莉娜的声音带着哭腔，猛地躲到罗里克身后，双手捂住眼睛不敢看，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瞄，“他负责打理藏书室，上次我来的时候，他还给我摘过院子里的野果……”

罗里克的目光扫过房间，强迫自己忽略石桌上的惨状。墙角堆着些烧毁的书籍，灰烬里还能辨认出烫金的书脊，有的写着“神圣祷文”，有的写着“修道院史录”，还有几本封面已经烧得只剩边角，看不清字迹。他注意到石桌旁边的木架上，有个铁盒是打开的，盒盖歪歪斜斜地挂在铰链上，里面空空如也，只残留着些黑色的粉末，像某种燃烧后的灰烬，指尖一碰就簌簌往下掉。

“他们来过这里。”罗里克指着铁盒，声音有些干涩，“看铁盒的样子，应该是被强行撬开的，说不定《黑暗福音》就是从这里被拿走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每一步都踩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穿着厚重的铠甲在走路。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股铁锈和腐烂的混合气息，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像浸了水的棉花，压得人喘不过气。

罗里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将莉娜拉到石桌后面，用手势示意她屏住呼吸，自己则贴着门后的墙壁，握紧了剥皮刀。刀刃的冰凉透过手心传来，却压不住他狂跳的心脏，手心的汗让刀柄变得湿滑，他不得不调整姿势，用指根死死扣住刀柄。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缝里，渐渐填满了整个门框。那人穿着漆黑的铠甲，甲片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还沾着些暗红色的锈迹，像是干涸的血。头盔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只露出两只冒着红光的眼睛，像两团燃烧的鬼火，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吓人。他手里握着一把巨剑，剑身宽大得像块门板，沾满了黑色的污迹，边缘却异常锋利，反射出冰冷的光，一看就沾过不少人命。

“圣骑士……”莉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是堕落的圣骑士！和毁掉我们村子的那些人一样！”

圣骑士走进房间，沉重的铠甲让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每走一步，甲片都会发出“咔哒”的碰撞声。但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法阵的符文上，像是在按照某种规律激活什么。他走到石桌前，低头看着马库斯修士的尸体，发出一阵沉闷的笑声——那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沙哑又诡异，听得罗里克头皮发麻。

“不洁的祭品……灵魂的味道还不够纯粹。”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恶意，“还需要更多的灵魂，才能喂养主人，才能打开那扇门……”

罗里克的心猛地一沉。主人？难道这些堕落的圣骑士不是最顶层的存在，他们背后还有更可怕的东西？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圣石，石头的暖意透过布料传来，稍微让他混乱的思绪镇定了些。

圣骑士伸出戴着铁甲的手，按在马库斯修士的胸口空洞处。红光突然从他的掌心涌出，像岩浆似的，缓缓注入尸体。马库斯修士的尸体突然抽搐起来，空洞的胸腔里冒出黑色的烟雾，烟雾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看不清五官，却能听到凄厉的尖叫，像是灵魂在被撕裂。

“灵魂……美味的灵魂……”圣骑士发出满足的叹息，掌心的红光突然变得浓烈，将那个模糊的灵魂包裹起来，像吸面条似的，慢慢吸入掌心。红光消失后，他的眼睛似乎更亮了些，连铠甲上的锈迹都好像淡了一点。

就是现在！

罗里克知道不能再等了。他猛地从门后冲出来，剥皮刀带着风声，直刺圣骑士的后颈——那里是铠甲的连接处，甲片之间有一道缝隙，相对薄弱，是最可能造成伤害的地方。

“当！”

刀刃狠狠砍在铠甲的缝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罗里克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传来，刀刃竟被弹了回来，他的手臂被震得发麻，虎口瞬间裂开，鲜血顺着刀柄流下来，滴在地上的法阵符文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圣骑士猛地转过身，红光闪烁的眼睛瞬间锁定了罗里克，发出愤怒的咆哮：“闯入者！你也敢打扰主人的祭祀！你会成为最好的祭品！”

他挥舞着巨剑，朝着罗里克的头顶劈来。剑风带着一股刺骨的冰冷气息，刮得罗里克脸颊生疼，连头发都被吹得竖了起来。罗里克反应极快，连忙往后翻滚，躲开这一击。巨剑“哐当”一声劈在石桌上，将坚硬的石头劈出一道深沟，碎石飞溅，有几块还砸在罗里克的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快跑！从回廊出去，绕到修道院后门等我！”罗里克对着石桌后的莉娜大喊，同时再次扑向圣骑士，手里的剥皮刀挥舞着，假装要攻击他的胸口，试图缠住他的注意力，给莉娜争取逃跑的时间。

莉娜犹豫了一下，看了眼罗里克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最终咬着牙，朝着回廊跑去。她知道自己留下来只会拖累罗里克，只能拼命跑，按照他说的，去后门等他。

圣骑士似乎没在意莉娜的逃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罗里克身上。他挥舞着巨剑，攻势越来越猛，剑风像刀子似的割着罗里克的皮肤，逼得他连连后退，好几次都差点被剑刃扫到，猎装的衣角被削掉了一块，飘落在地上。

罗里克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这圣骑士的力量太大了，一剑就能劈开石头，铠甲又坚硬得像城墙，他的剥皮刀连一道划痕都划不出来。再这样耗下去，别说缠住他，自己迟早会被劈成两半。他必须找到对方的弱点，哪怕只有一丝机会。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圣骑士的全身，从头盔到靴子，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突然，他注意到圣骑士的左腿膝盖处——那里的铠甲有一道明显的裂缝，大概是之前战斗留下的，裂缝里露出些黑色的布条，像是某种浸过血的绷带，还沾着点暗绿色的痕迹，不知道是沉沦魔的血，还是别的什么。

就是那里！

罗里克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试。他故意放慢动作，假装体力不支，脚步踉跄了一下，然后虚晃一刀，朝着圣骑士的胸口刺去——这是个明显的假动作，目的就是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圣骑士果然上当，抬手用巨剑格挡，剑身横着扫过来，带着一股劲风。就在巨剑即将碰到剥皮刀的瞬间，罗里克猛地矮身，像只灵活的兔子，身体贴着地面滑过去，手里的刀对准圣骑士的左腿膝盖裂缝，狠狠刺了进去！

“噗嗤！”

这次，刀刃没有被弹开，而是深深刺进了裂缝里，穿透了布条，刺进了皮肉。圣骑士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声音比刚才的咆哮更凄厉，左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巨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罗里克趁机往后退，拉开距离，准备再次攻击，试图彻底废掉他的左腿。但圣骑士突然抬起头，头盔里传出愤怒的咆哮，红光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插在膝盖上的剥皮刀，硬生生拔了出来，绿色的血顺着伤口喷出来，溅在地上的法阵上，让符文瞬间亮了起来。

还没等罗里克反应过来，圣骑士突然抓起掉在地上的巨剑，朝着他掷了过来！巨剑带着呼啸的风声，速度快得惊人，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逼罗里克的胸口。

罗里克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剑朝自己飞来，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能感觉到剑风带来的冰冷气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突然从回廊门口闪过，像一道流星，精准地撞在巨剑的侧面。“当”的一声巨响，巨剑被撞偏了方向，擦着罗里克的肩膀飞过，狠狠插进了身后的墙壁里，石屑飞溅，墙壁上裂开一道长长的缝。

罗里克惊魂未定地回头，只见莉娜站在回廊门口，手里举着那个银十字架，十字架上闪烁着微弱的白光，正是刚才那道银光的来源。她的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眼神里带着坚定。

“快走！我撑不了多久！”莉娜喊道，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嘶哑，十字架上的白光已经变得很淡了，像是随时会熄灭。刚才那一下，显然耗尽了十字架里残存的圣光。

圣骑士怒吼着站起来，虽然左腿受伤，行动不便，却依旧凶猛。他拖着受伤的腿，朝着罗里克扑来，双手空着，却像头失控的野兽，要将眼前的人撕碎。

罗里克知道不能再恋战，十字架的圣光已经耗尽，再拖下去，两人都得死在这里。他看了眼墙壁上插着的巨剑，又看了眼门口的莉娜，突然有了主意。

他朝着莉娜的方向跑去，脚步飞快，在经过墙壁时，猛地伸出手，抓住巨剑的剑柄——这剑比他想象中重得多，差点没拔出来，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剑从墙壁里拔出来。他没有转身，而是借着冲力，猛地将巨剑朝着追来的圣骑士掷了回去！

圣骑士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加上左腿受伤，躲闪不及，被巨剑狠狠砸中了胸口。虽然有铠甲保护，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连连后退，“咚”的一声撞在了石桌上，石桌上的尸体被震得滑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是现在！”罗里克拉起莉娜的手，转身就往回廊外跑。莉娜的手还是冰凉的，却紧紧攥着他的手，跟着他一起跑，连回头都不敢。

他们冲出回廊，穿过庭院，一路狂奔，朝着修道院的后门跑去。后门的木板早就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门框。两人冲出门框，一直跑了约莫两里地，直到听不到圣骑士的咆哮声，才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停了下来，扶着树干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要炸开似的。

“你的手……”莉娜喘匀了气，才注意到罗里克的右手。他的虎口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已经染红了刀柄，绷带也松了，露出里面的伤口，看起来格外吓人。

罗里克摇了摇头，从帆布包里掏出备用的绷带，咬着牙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被绷带勒得生疼，他却只是皱了皱眉，没出声：“没事，小伤，不影响握刀。”他抬头看向修道院的方向，那里的灰雾似乎更浓了，隐约能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晃动，像个择人而噬的怪物，随时会追上来。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罗里克说，声音有些沙哑，“那个圣骑士受伤了，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叫其他同伴过来。”

莉娜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银十字架，上面的白光已经彻底消失了，变回了普通的银饰，边缘的磨损看起来更明显了。她轻轻摩挲着十字架，眼神里却多了些希望：“刚才……是圣光保护了我们。虽然很微弱，但它真的还在。”

罗里克摸了摸胸口的圣石，暖意依旧，像是有生命似的。他看着莉娜手里的银十字架，又想起那个堕落的圣骑士——他曾是圣光的信徒，如今却成了黑暗的爪牙，吸食灵魂喂养所谓的“主人”。这让他突然觉得，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光明与黑暗的界限，似乎并不像老哈维说的那样泾渭分明，它们更像缠绕的藤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们去崔斯特瑞姆。”罗里克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莉娜惊讶地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未消的恐惧：“可是……你忘了我说的吗？那里的村民都变成了怪物，堕落的圣骑士还在四处抓人当祭品，去了就是送死。”

“正因为危险，才更该去。”罗里克蹲下身，用没受伤的左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落在远处灰雾笼罩的方向——那是崔斯特瑞姆的位置，“那个圣骑士说要‘喂养主人’，他的主人是谁？《黑暗福音》被他们拿走后，要用来做什么？还有你父亲的下落，说不定都能在那里找到答案。我们不能一直逃，逃到最后，连黑暗的根源都摸不到。”

莉娜沉默了，手指反复摩挲着银十字架上的花纹。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那时村庄已经燃起大火，父亲将十字架塞进她手里，说“别怕黑暗，它越浓，越能看清藏在里面的光”。现在想来，父亲说的不是圣光，是面对黑暗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里的恐惧渐渐被坚定取代：“好，我们去崔斯特瑞姆。”她攥紧十字架，指节泛白，“就算是地狱，我也要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毁了我的家，害了我的父母。”

罗里克笑了笑，这是他从营地逃出来后，第一次真正放松的笑——不是为了安慰莉娜的勉强，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同。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左肩的伤口还在疼，右手的绷带已经渗出血迹，但他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

两人简单整理了行装——罗里克把剩下的半块奶酪分给莉娜大半，自己只留了一小口；莉娜则从帆布包里翻出块干净的布条，帮他重新包扎了右手的伤口，动作很轻，怕弄疼他。做完这一切，他们再次上路，朝着崔斯特瑞姆的方向走去。

荒原上的风更大了，卷着碎石子打在脸上，生疼。罗里克走在前面，左手始终护着莉娜，帮她挡开迎面而来的碎石。莉娜跟在后面，眼睛时不时看向四周，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沉沦魔或圣骑士，手里的银十字架被她攥得发热。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风里的气息变了。之前的焦臭味、霉味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股浓郁的血腥味，混着腐烂的气息，像无数具尸体堆在一起发酵。莉娜忍不住捂住鼻子，脚步慢了些：“是……是崔斯特瑞姆的方向。”

罗里克也闻到了，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拔出腰间的剥皮刀——刚才和圣骑士打斗时，刀刃卷了个小口子，但依旧锋利。他放慢脚步，示意莉娜跟紧，两人像两只谨慎的鹿，踩着碎石慢慢往前走。

又走了半里地，崔斯特瑞姆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那是个被灰雾彻底笼罩的村庄，低矮的木屋歪歪扭扭地立着，有的屋顶塌了，有的墙壁被烧黑了，烟囱里没有炊烟，只有黑色的烟雾缓缓升起，像一条条毒蛇，钻进灰雾里。

村口的木牌还立着，上面刻着“崔斯特瑞姆”三个大字，却被暗红色的液体涂满了，边缘还挂着些碎肉，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的。木牌旁边躺着几具尸体，穿着村民的衣服，身体已经开始腐烂，几只乌鸦落在上面，正啄食着腐肉，发出“呱呱”的叫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我们……我们要进去吗？”莉娜的声音发颤，紧紧抓着罗里克的衣角，眼睛里满是恐惧。她能认出村口的那间木屋——那是面包师汤姆的家，以前她总去那里买刚出炉的麦饼，可现在，木屋的门开着，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到个模糊的身影在晃动，发出“嗬嗬”的怪声。

罗里克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村庄四周——灰雾里藏着不少身影，有的直立行走，像人类；有的四肢着地，像沉沦魔；还有几个高大的轮廓，穿着黑色的铠甲，显然是堕落的圣骑士。他们三三两两地巡逻着，手里拿着武器，时不时朝着村里喊几声，回应他们的，是此起彼伏的怪叫。

“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先看看情况。”罗里克压低声音，拉着莉娜躲到村口的灌木丛后。灌木丛很密，足够遮住两人的身影，却能透过枝叶看到村里的动静。

他们刚躲好，就看到两个堕落的圣骑士押着一个村民从村里走出来。那村民被绳子绑着，嘴里塞着布，身体剧烈地挣扎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圣骑士的动作很粗鲁，拖着他的头发往前走，村民的膝盖在碎石上磨出了血，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又一个祭品……”莉娜的声音带着哭腔，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认出那个村民——是村里的铁匠约翰，以前总帮她父亲修教堂的铁栅栏。

罗里克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嵌进了掌心的伤口里，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他看着圣骑士将村民拖向村后的山坡——那里有个巨大的火堆，火焰是黑色的，烧得滋滋作响，旁边还堆着不少木柴，显然是用来焚烧祭品的。

就在这时，村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圣骑士的怒吼和怪叫声。罗里克和莉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他们透过枝叶仔细看去，只见村里的灰雾突然变得浓稠起来，像被搅动的墨汁，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雾里钻了出来——那是个比沉沦魔高大两倍的怪物，皮肤是深紫色的，背上长着一对残破的翅膀，手里拿着一根骨杖，杖顶镶嵌着一颗黑色的宝石，散发着幽光。

“那是……沉沦魔领主？”罗里克的心跳漏了一拍，老哈维的素描里画过这种怪物——沉沦魔的首领，能操控暗影，吸食灵魂，比堕落的圣骑士更可怕。

沉沦魔领主发出一声咆哮，声音震得地面都微微发抖。巡逻的圣骑士们立刻朝着它跑去，单膝跪地，像是在请示什么。沉沦魔领主用骨杖指了指村后的火堆，又指了指天空，嘴里发出一串怪异的音节，像是在下达命令。圣骑士们连连点头，起身朝着火堆的方向跑去，押着村民的那两个也加快了脚步。

“它们要做什么？”莉娜的声音带着恐惧，“那个怪物……它想干什么？”

罗里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沉沦魔领主杖顶的黑色宝石上——宝石的光芒和他胸口的圣石隐隐有些呼应，却一个阴冷，一个温热。他突然想起马库斯神父留在铁盒里的羊皮纸：“堕落圣骑士受沉沦魔领主指使，要拿《黑暗福音》召唤出地狱恶魔。”

难道……他们要在今天开始召唤仪式？

这个念头让罗里克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了眼莉娜，又看了眼村里的黑影，突然做出了决定：“我们绕到村后，看看火堆那里的情况。如果真的要召唤恶魔，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莉娜犹豫了一下，看着村里那些可怕的身影，身体忍不住发抖。但她想起了父亲的话，想起了马库斯修士的尸体，想起了那些被当作祭品的村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一起去。”她从怀里掏出银十字架，放在嘴边吻了一下，像是在祈祷，“愿圣光保佑我们。”

罗里克摸了摸胸口的圣石，暖意更浓了，像是在回应她的祈祷。他拉着莉娜的手，趁着巡逻的圣骑士都往火堆方向跑，悄悄从灌木丛后溜出来，贴着村边的木屋，朝着村后的山坡摸去。

灰雾越来越浓，能见度越来越低，周围的怪叫声和圣骑士的呵斥声越来越近。罗里克能感觉到，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也离最可怕的危险越来越近。但他没有停下脚步，莉娜的手虽然还在发抖，却紧紧攥着他的手，没有丝毫退缩。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稠的灰雾里，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就被风吹来的碎石盖住。村后的黑色火焰越烧越旺，照亮了灰雾，也照亮了即将到来的、光明与黑暗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