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死寂被雨点敲打车顶的噼啪声衬得愈发沉重,仿佛每一滴雨都重重地砸在人的心上。李嬷嬷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得能滴出水来。她伺候侯府几十年,连主子们都要给她三分薄面,何曾被一个乡野丫头如此轻慢?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哼!”她鼻腔里挤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带着十二分的嫌恶和居高临下的气势,一把抓起那块被沐芷若嫌弃的和田玉佩,指尖故意用力摩挲。温润的玉质在昏暗的光线里流转着内敛的光华,触手生温,分明是养人纳福的上等宝物。“不知好歹的东西!”她手腕一沉,将玉佩“咚”地一声重重掼在两人之间的小几上,力道之大,震得杯盏轻颤。
沐芷若怀中的白猫“雪球”,慵懒掀开的眼皮下,碧绿的竖瞳瞬间锁定了那块玉。喉咙深处滚出一串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咕噜声,原本柔顺蜷缩的身体倏然绷紧,微微弓起,尾巴尖烦躁地在地毯上抽打,每一根毛发都透着抗拒。
沐芷若纤细冰凉的指尖,带着山雨微凉的湿意,轻轻抚过雪球炸起的背毛。神奇的是,那紧绷的弦仿佛被安抚,雪球低呜一声,脑袋依赖地蹭了蹭主人的掌心,但那双碧瞳依旧死死盯住玉佩,警惕未消。
李嬷嬷将这主仆互动尽收眼底,只觉得是做戏给她看,嘴角扯出一个刻薄讥诮的弧度:“呵,怎么,连个畜生也学会狗眼看人低了?”
沐芷若终于抬眸。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看进李嬷嬷心底,让她无端一凛。“它只是,”少女清冷的嗓音响起,字字清晰,“不喜脏东西近身。”
“你——!”李嬷嬷被这毫不掩饰的指桑骂槐气得眼前发黑,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正要厉声呵斥——
“吁——!!!”车外骤然响起车夫惊恐欲绝的嘶吼!紧接着,是马匹撕心裂肺、充满狂乱的痛苦长嘶!
轰隆!
整个车厢如同被无形的巨兽狠狠撞击!先是猛向前一冲,随即又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向后死命拖拽!天旋地转!
“啊——!”李嬷嬷像个破麻袋般被狠狠甩飞,额头“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冰冷的硬木车壁上,剧痛伴随着满天金星炸开!小几上那块价值千金的玉佩被震得高高飞起,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当啷”一声脆响,砸落在颠簸不休的地板上。
外面彻底乱了套!风雨声、车夫绝望的哭喊声、马匹彻底癫狂的嘶鸣与铁蹄乱踏声混作一团!“疯了!马疯了!拉不住了!”车夫的嚎叫透着末日般的绝望。
车厢成了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疯狂地颠簸、甩动、冲撞!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像要把人的五脏六腑从喉咙里颠出来。李嬷嬷死死抠住车壁的木棱,指甲几乎要嵌进去,才勉强稳住没被甩飞出去。精心梳理的发髻早已散乱,几缕花白头发狼狈地贴在冷汗涔涔的额角。冰冷的恐惧像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这荒郊野岭,马车若翻,她这把老骨头今日必葬身于此!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恐惧中,李嬷嬷眼角余光瞥见了对面——沐芷若竟然稳稳地坐在原位!脚下仿佛生了根,纹丝不动!
她一手依旧稳稳抱着那只白猫,另一只手甚至闲适地搭在窗沿上,任凭狂风卷着冰冷的雨丝从缝隙灌入,吹动她鬓边一缕墨发。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失措,清冷的眼眸甚至带着一丝……漠然的审视,静静地看着地板上随着颠簸滚来滚去的那块玉佩。
仿佛这毁天灭地的颠簸,这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于她而言,不过是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李嬷嬷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那个被自己斥为荒谬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不干净……
这玉……当真不干净?!
难道……这野丫头说的……是真的?!
“知味。”沐芷若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混乱,清晰地响彻车厢。
“是,小姐。”丫鬟知味的声音同样沉稳得可怕,仿佛置身事外。她利落地从袖中抽出一方素白干净的帕子,毫不犹豫地俯身,用帕子精准地裹住那块滚动的玉佩,手指隔着布料,避如蛇蝎。
“扔出去。”尹若璃的命令简洁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扔了?!李嬷嬷瞳孔骤然缩成针尖!那是侯爷亲自赏赐的、价值连城的和田玉啊!这野丫头竟敢……竟敢如此轻贱?!
然而,知味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就在马车又一次被甩向半空的惊魂瞬间,她猛地掀开车帘一角,手腕运力一抖!
那裹着帕子的玉佩,如同被丢弃的秽物,化作一道不起眼的白影,瞬间被狂暴的风雨吞噬,消失在密林深处!
奇迹发生了!就在玉佩离车的刹那——外面那两匹如同地狱恶兽般狂暴冲撞、嘶鸣挣扎的马匹,竟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咽喉!
所有的狂躁、嘶鸣、挣扎,戛然而止!它们只是停在原地,粗重地喘息着,鼻孔喷出大团大团的白雾,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疯狂的颠簸,瞬间平息。马车,稳稳地落回了地面。
世界骤然安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死寂的山林,也敲打着李嬷嬷几乎停跳的心脏。
车夫在外面抖得不成调子,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嬷……嬷嬷?小姐?你……你们……可还安好?”
李嬷嬷张着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浑身僵硬如铁,冷汗早已浸透了几层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额角的剧痛,远不及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惧,一寸寸地扭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对面。
尹若璃已经收回了目光,正低垂着眼睫,用冰凉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挠着雪球的下巴。雪球舒服地眯起碧瞳,喉间发出满足惬意的咕噜声,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时速,不过是午后打了个盹儿时的一点杂音。
那一刻,李嬷嬷只觉得车厢里的空气,比外面冰冷的雨水还要刺骨!她看着少女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却又毫无人气的侧脸,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
这……这哪里是什么可以随意拿捏的乡下孤女?!这分明……分明是个深不可测、邪门至极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马车重新启动,车轮碾过泥泞的声音格外清晰。车夫驾车的技术似乎也“超常发挥”,平稳得不像是在走山路。
车厢内,那股清苦的艾草香,再也压不住另一种无形无质、却令人心悸胆寒的气息——那是源自于尹若璃身上,强大、神秘、且绝对掌控一切的冰冷气息。
李嬷嬷瘫软在车壁上,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她不敢再看尹若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什么。
脑子里,只剩下那句轻飘飘却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反复回响:“只是这玉,不干净。”
她现在信了。信得彻彻底底,信得毛骨悚然!
可这份迟来的“相信”,带来的不是解惑,而是比死亡更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