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林薇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扶着陈默的膝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泪痕未干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带着泪光的笑容。
“如果是为了这个。”她伸手指了指陈默的心口，“如果是为了你心里烧着的这把火，为了那些‘死不起’的人…我支持你。”
她抬手，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股倔强的狠劲：
“陈默，你去闯！去当这个民政局长！去把那些见不得光的烂疮挖开！去给那些苦了一辈子、死都死不起的人，争一条活路，也争一条死路！”
林薇俯下身，双手捧住丈夫的脸颊，迫使他抬起眼，直视自己。
“但是，你给我听清楚！保护好自己！你不再是白云乡那个只管一片山水的副书记了！”
“你要面对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每一步都要想清楚，看明白！多跟周副书记、张书记请示，别一个人硬扛！”
“还有…”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
“有任何不对劲，任何威胁，第一时间告诉我！别瞒着我！我们是一体的，要死一起死，要扛一起扛！记住了吗？”
“记住了！”陈默反手紧紧握住林薇捧着他脸颊的手，站起身，将妻子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林薇的脸，埋在他带着汗味的肩窝，温热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衬衫。
窗外，夜色如墨。
许久，林薇轻轻挣脱开怀抱，鼻音浓重地推了他一把：“松手，菜都凉了。”
她转过身，走向灶台，重新拧开煤气灶。
嘭！
幽蓝的火苗，再次窜起，舔舐着锅底，映亮了她依旧挂着泪痕却异常平静的侧脸。
空气中，弥漫开重新加热的炒青菜的朴素香气。
这一刻，人间烟火的气息，奇迹般地压倒了那份沉重。
他走到饭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桌上两副碗筷，静静地等待着。
县委小会议室的门，隔音效果极好。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县委常委会，绿水县权力的核心枢机，此刻正酝酿着一场没有硝烟的飓风。
议题之一，县民政局局长人选的任命。
县委书记张武军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的文件夹里，那份标题为《推动殡葬领域回归公益属性的思考》的调研报告，无声地牵引着风暴的中心。
报告的作者，即将成为这场风暴的漩涡眼。
组织部长郑国国清了清嗓子，开始履行程序性的介绍：“根据工作需要和干部考察情况，组织部经研究，提出县民政局局长人选建议方案。”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谨慎地掠过张武军，又迅速垂落回手中的文件。
“拟提名县委政研室主任、保密局局长陈默同志，接任县民政局局长职务。陈默同志基本情况如下……”
他语调平稳，如同念诵一份格式化的公文，列举着陈默的年龄、学历、任职经历，以及在白云乡化解张李两族争水、妥善处理老上访户王秀英问题等“亮点”。
然而，“亮点”甫一落地，会议桌另一侧，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李部长，这个提名，是不是步子迈得急了点？”
说话的，是坐在张武军左手边的县委副书记、县长向勇。
“陈默同志，能力是有的，这点组织考察报告也肯定了。在白云乡，处理基层矛盾，确实展现了一定的手腕和韧性。”
向勇刻意放缓了语速，话锋陡然一转，钝刀猛然开锋。
“但是！民政工作，尤其是我们绿水县的民政工作，水有多深？局面有多复杂？在座的各位，特别是分管过这一块的同志，心里都该有本账！”
“低保、救助、优抚安置、基层政权建设…哪一块不是牵一发动全身？哪一块不是矛盾交织、利益盘根错节？更别提…”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更别提张书记也特别关注、群众反映强烈的殡葬领域！”
“那更是历史遗留问题堆积如山，改革牵涉面广，触动利益格局之深，远非处理一个乡村争水或者安抚一个老上访户可比！”
“陈默同志…”
向勇的身体向后靠了靠，双手摊开，做出一个“现实如此”的姿态，语气带着一种看似语重心长的“惋惜”：
“太年轻了！担任正科级岗位时间尚短，尤其是缺乏统领一个局面如此复杂的大局的实践经验。”
“骤然把他放到民政局长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面对那些积重难返的沉疴痼疾和老油条们，稍有不慎，不仅打不开局面，反而可能激化矛盾，甚至引发难以预料的群体事件！”
“这对组织、对他个人，都是极大的不负责任！”
“稳定，稳定压倒一切！”
向勇环视全场，掷地有声地抛出了他的核心论点，“尤其是在这个承上启下的关键时期。”
“民政工作，首要的就是稳。我们需要的是一个经验丰富、能够掌控复杂局面、稳妥推进工作的老成持重的干部。”
“贸然启用一个锐气有余而经验不足的年轻人，风险太大！我建议，组织部是否可以考虑更稳妥、更富经验的人选？”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张武军身上，带着一种公开的挑战意味。
向勇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几位常委下意识地端起茶杯，掩饰着各自的心思。
有人微微点头，似乎认同“稳重论”；有人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也有人目光低垂，仿佛置身事外。
无形的压力开始在空气中弥漫、沉降，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咳，咳～”
一声轻微的咳嗽响起。
坐在张武军右手边的县委副书记周正，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坐姿沉稳，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的笑意：“县长的担忧，不无道理。”
“民政摊子大，情况复杂，历史欠账多，确实需要一位能稳得住局面、压得住阵脚的同志。”
“陈默呢，是我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从县委政法委的联络员，到白云乡的副书记，再回到县委研究室。”
“这个同志，优点很突出：文笔扎实，思考深入，为人正派，有股子韧劲，也有一股为民做事的赤诚之心。”
“在白云乡处理张李争水和王秀英事件，就充分体现了他的原则性和灵活性，尤其是那份心系群众的担当。”
他话锋再次微妙地一转：“但缺点，也正如县长所指出的，确实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