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在复杂局面下掌控全局的经验,尤其是处理那些盘根错节利益关系的经验,还需要积累和磨砺。”
“直接放到民政局长这个位置上,挑战是空前的。”
周正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坦诚地看向张武军。
“书记,组织部在考虑人选时,是否充分权衡了其中的风险?”
“或者,是否有更合适的过渡方案?”
“比如,先让陈默以副局长身份主持一段时间工作,熟悉情况,积累经验,待时机成熟再行扶正?”
周正的建议,表面看是折中,实则暗含回旋余地。
他既肯定了陈默的品性和潜力,为张武军的提名保留了颜面,又呼应了向勇“经验不足、风险过大”的核心论点,提出了一个看似更稳妥的缓冲方案。
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反对,却将球又踢回了张武军脚下,也将“风险”这个标签,更深地贴在了陈默身上。
会议室的空气,因这看似温和的“缓冲”提议,变得更加粘稠而微妙。
几个原本摇摆的常委,眼神中流露出赞同周正“稳妥为上”的神色。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风暴的中心,县委书记张武军身上。
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一种近乎雕塑般的沉静。
向勇锋芒毕露的质疑,周正圆融老练的缓冲建议,都未能在他脸上激起一丝涟漪。
他只是在周正发言时,右手食指的指尖,在面前那份《殡葬》调研报告封面“陈默”的名字上,极缓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种温度。
他没有立刻回应向勇和周正,目光却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常委。
“经验不足?风险太大?”张武军开口了。
他没有提高音量,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屏息。
“同志们。”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桌沿,“我们讨论的,是县民政局局长这个位置。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它掌握着全县最困难群众的最低生活保障线!掌握着生老病死最后一程的民生底线!掌握着基层政权稳定的重要环节!”
啪!
他猛地一拍桌上的那份调研报告,发出一声脆响,震得几个常委心头一跳。
“看看这份报告!‘死不起’!这是老百姓对我们民政工作最直白、最血泪的控诉!”
“一个骨灰盒几千块,一块巴掌大的墓地几万块,比活人住的还贵!”
“多少老百姓辛苦一辈子,最后连入土为安的尊严,都要被资本剥掉一层皮!”
“我们民政工作的公益属性在哪里?服务本质在哪里?被谁吃掉了!”
他凌厉的目光,直刺向勇:“向勇同志,你刚才提到稳定压倒一切。说得好!”
“但什么是最大的不稳定?是民心!是老百姓对公平正义的绝望!是这种在生死关头还要被敲骨吸髓的怨恨和愤怒!”
“这份怨恨积压久了,就是火山!它爆发起来,比任何群体事件都可怕!”
张武军的质问,狠狠砸在“稳定论”的核心上。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向勇的脸色,在张武军灼灼目光的逼视下,变得有些僵硬,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张武军的目光,转向周正,语气稍微缓和:“周正同志提到缓冲过渡,用心良苦。”
“但我们现在缺的,不是缓冲,是刮骨疗毒的勇气,是壮士断腕的决心!”
“民政局的积弊沉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派一个‘过渡’的干部去主持,面对那些盘踞多年的利益链条和根深蒂固的办事‘规矩’,能做什么?”
“温水煮青蛙,煮到最后,青蛙死了,锅里的水还是浑的!”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敢于打破坛坛罐罐、敢于捅破脓疮的人!一个没有历史包袱、没有利益羁绊、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他再次拿起那份报告,高高举起:“陈默同志,就是这个人!”
“这份报告,不是坐在办公室里想出来的,是他用脚底板量出来的!”
“是他看到那位抱着老伴骨灰盒、连块安身之地都买不起的老农时,心里那把火烧出来的!”
“这份良知,这份担当,这份敢于直面民生至暗时刻的勇气,比所谓的‘老成持重’、‘经验丰富’,在这个位置上,珍贵一万倍!”
“至于风险?在座的各位,谁不知道低保领域乱象丛生?‘人情保’、‘关系保’、‘死人保’…这些词,恐怕在座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吧?”
他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几位常委的脸,有人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为什么一直没人敢动?为什么任由它烂下去?”
张武军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厉,“就是因为怕风险!怕得罪人!怕打破所谓的‘平衡’!”
“结果呢?”
“结果是困难群众的救命钱进了不该进的口袋!”
“结果是政府的公信力在群众心中一点点流失!”
“结果是矛盾越积越深,隐患越来越大!”
“这,难道不是最大的风险?最大的政治风险!”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作响:“这种风险,不能再视而不见了!必须有人站出来,把这块烂肉剜掉!”
“陈默同志在白云乡能一碗水端平,能顶住压力给王秀英一个迟来的公道。”
“我相信他,有这个心,有这个胆,也有这个能力,在民政局这个更艰难的战场上,为我们绿水县,剜掉这块腐肉!”
“为老百姓,守住最低生活保障这条底线!”
“组织部提名陈默同志为民政局局长,我提议,现在就对该提名进行表决!”
他没有给任何人再提出“缓冲”或“再议”的空间,直接将军,目光灼灼,逼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会议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空调出风口持续送风的微弱嘶嘶声,以及墙上电子钟秒针跳动的咔哒声,格外刺耳。
向勇脸色铁青,腮帮的肌肉绷得死紧,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茶杯里微微晃荡的水面。
周正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有些紊乱。
其他常委们则神色各异,有的低头沉思,有的目光游移,有的则偷偷观察着张武军和向勇的神色,试图从中捕捉风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电子钟,那红色的数字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我同意组织部的提议。”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