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像一道灼热的电流,瞬间刺穿了卜杏嵂被恐惧和冲击冻结的神经。江临那只铁钳般的手,死死地扣在她纤细的腕骨上,力道大得让她怀疑骨头下一秒就要碎裂。这疼痛如此真实,如此剧烈,将她从“减速带”的荒谬幻觉和濒死的空白中,狠狠拽回了冰冷的现实。
她僵硬地靠在江临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被他半提半拽地支撑着),鼻尖充斥着他身上那股极淡的、混合着冷冽须后水和刚才剧烈动作后散发的、极其细微汗意的独特气息。这气息带着一种绝对的力量感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与她自身弥漫的廉价泡面味、冷汗味以及劫后余生的腥甜血气,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耳边是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周围人群惊恐的议论声嗡嗡作响,还有那辆“大运”货车引擎盖下发出的、如同濒死巨兽般的嘶嘶漏气声。但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卜杏嵂的感官,被无限地聚焦在两点:
左手腕上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属于江临的、滚烫而有力的禁锢。
以及……
他刚才那句如同冰锥凿进她耳膜的、带着极致嘲讽和冰冷后怕的宣判:
“再慢零点五秒,你就不用担心三亚有没有鲨鱼了。”
“你的‘大运’,已经帮你把‘小命’签收了。”
“减速带”……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在她混沌一片的脑子里反复烫印。她怎么会……怎么会把死亡降临前的轮胎尖啸……听成……减速带?!
巨大的羞耻感和后怕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将她淹没!脸颊烧得滚烫,血液却仿佛在四肢凝固!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江临此刻的表情,那冰冷视线带来的压力,比她身后那辆冒烟的货车残骸更让她窒息。
手腕的剧痛猛地加剧!
江临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力道失控,那如同铁钳般的手指骤然松开。
卜杏嵂失去支撑,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冰冷的柏油路上。她下意识地用那只重获自由却痛得钻心的左手去撑地,指尖触碰到冰凉粗糙的地面,也触碰到了……一小块被货车轮胎碾得扁平、沾满黑灰色油污的……塑料碎片。
是她那个土豆泥空盒子的残骸。
那个象征着她无数个“无效存在”时刻的容器。
此刻,被彻底物理性碾碎,成了真正的、无人认领的垃圾。
“卜杏嵂!”一个带着哭腔和巨大惊恐的女声穿透混乱,是陈瞳!蓝发少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挑染,脸色比卜杏嵂还白,从围观人群里挤出来,像只受惊的兔子扑到她身边,“你怎么样?!吓死我了!我刚好路过看到那车……” 她的目光落在卜杏嵂惨白的脸、额头发青的红印、以及那只无力垂落、手腕处迅速浮现出骇人青紫色淤痕的左手上,声音都变了调,“你的手?!还有额头?!”
卜杏嵂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说“没事”,想解释“只是撞了一下”,但所有的言语都被巨大的羞耻和手腕的剧痛堵了回去。她只能无力地摇了摇头,眼神空洞。
警察和救护车很快赶到。肇事的货车司机被从变形的驾驶室里拖出来,满脸是血,但似乎还有意识,被抬上了担架。警察开始询问目击者,疏散人群。
江临作为关键目击者(兼救人者),被警察叫到一边问话。他全程脸色冷硬如冰雕,言简意赅,陈述时目光几次扫过卜杏嵂和她那只明显肿起来的手腕,眼神沉得可怕。
卜杏嵂像个提线木偶,被陈瞳搀扶着,也接受了简单的询问。当警察问到“事故发生时你在想什么?有没有注意到车辆异常?”时,那句“我以为……是减速带……”几乎要脱口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把这句话连同血腥味一起咽了回去。她听到旁边记录的年轻警察似乎极轻地抽了口气,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同情?或者是对“脑回路清奇”的震惊?
她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救护人员要带卜杏嵂去医院检查手腕和撞到的腰、肩。卜杏嵂挣扎着拒绝:“不…不用!我没事!就是…扭了一下…” 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社死浓度爆表的地狱现场!
“骨头可能没事,但软组织挫伤跑不了。手腕肿成这样,需要处理。”一个清冷、不容置疑的声音插了进来。江临结束了问话,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再次投下阴影。他的目光落在她肿得像馒头一样的左手腕上,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上车,去医院。”
卜杏嵂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陈瞳死死拉住:“对对对!听江大佬的!必须去医院看看!万一伤到骨头呢!” 陈瞳看向江临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崇拜的光芒,“大佬!刚才太帅了!那一下!简直是天神下凡!”
江临对陈瞳的赞美毫无反应,只是冷冷地盯着卜杏嵂,仿佛在看一个不听话的、需要强制执行的程序进程。
最终,卜杏嵂像只被押解的囚犯,被陈瞳半推半劝地塞进了江临叫来的出租车后座。江临则坐在了副驾驶。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味、血腥味、以及江临身上那股令人坐立不安的冷冽气息。卜杏嵂缩在角落,左手腕火辣辣地疼,一动不敢动,右手紧紧攥着自己那个幸免于难(但沾了灰)的帆布包,指节发白。她死死盯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不敢看前面江临的后脑勺,更不敢回想他刚才那句“减速带”的精准补刀。
陈瞳坐在她旁边,一路都在后怕地絮叨,又忍不住小声八卦:“小西装……你跟江大佬……早上约好一起上班?还是……英雄救美,缘分天注定?” 她促狭地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卜杏嵂。
卜杏嵂:“……” 她现在只想跳车。
医院急诊,消毒水的味道更浓。拍片,等待。万幸,骨头确实没断,但手腕韧带严重挫伤,需要固定,腰和肩膀也有大片淤青。医生手法不算温柔地给她处理手腕,缠上厚厚的绷带和固定板,疼得卜杏嵂龇牙咧嘴,冷汗直冒。
江临全程沉默地站在诊室门口等着,像一尊门神。他高大的身影和冰冷的气场,让路过的小护士都下意识地绕开走。他偶尔扫过来的目光,落在卜杏嵂惨白的脸和那缠着厚厚绷带的手腕上,眼神复杂难辨,有残留的戾气,有审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处理完毕,卜杏嵂吊着胳膊,像打了败仗的伤兵,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能走?”江临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卜杏嵂僵硬地点点头。
“回公司。”江临言简意赅,转身就往外走,步伐依旧沉稳有力,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只是下楼扔了个垃圾。
卜杏嵂和陈瞳对视一眼,只能认命地跟上。
回到“灵境互动”那栋玻璃大厦时,已经接近中午。一走进策划部区域,卜杏嵂就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聚光灯下。
她吊着绷带的左手,额头发青的红印,惨白的脸色,皱巴巴沾着灰的西装套裙,还有身后跟着的、气场两米八的江临……这组合,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卧槽!卜杏嵂!你这是……工伤了?!”林默然第一个跳起来,黑眼圈都吓淡了几分。
“小西装!你这造型……挺别致啊?”美术组那边传来熟悉的戏谑,是陈瞳的同事。
“江大佬……你们一起……” 探究的、好奇的、八卦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卜杏嵂和江临之间来回扫射。
卜杏嵂感觉自己像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只想原地消失。她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吊着的绷带里,快步往自己工位挪动。
江临完全无视了周围的视线和议论,径直走到卜杏嵂工位前停下。他那双冰冷的眼睛扫过她凌乱的桌面——那个被碾碎的土豆泥空盒子的“遗照”似乎还在空气中飘荡——最后落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腕上。
“赵姐那边,我会说明情况。”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竖起的耳朵都听清,“你的手,这几天打不了字。”
卜杏嵂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说明情况?说明她差点被“大运”货车签收,是因为她把死亡尖啸听成了“减速带”?!
江临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嘴角极其轻微地、冰冷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充满了嘲讽的意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惨不忍睹的额头和吊着的胳膊,又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进卜杏嵂的耳朵,也砸进了周围所有竖起的耳朵里:
“正好。”
“省得你再用‘减速带’的脑回路,去优化我的代码。”
说完,他不再看卜杏嵂瞬间涨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脸,转身走回他那由巨大曲面屏和冰冷代码构成的堡垒。沉稳的键盘敲击声很快响起,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整个策划部区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如同漏气般的“噗嗤”声从各个角落响起。
“减……减速带?”林默然憋着笑,声音都变了调。
“噗……哈哈哈……对不起小西装……但……减速带……”陈瞳捂着嘴,肩膀疯狂抖动。
“江大佬……吐槽功力……又精进了……”有人小声嘀咕。
卜杏嵂僵在原地,吊着绷带,顶着青红的额头,感受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混合着同情、好笑和巨大八卦欲的目光。手腕的剧痛,腰肩的淤青,都比不上此刻这深入骨髓的社死感!
她甚至看到,右边那座冰山堡垒的巨大曲面屏上,幽暗的代码流间隙,似乎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像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嘲笑。
她缓缓地、僵硬地坐回自己的椅子。桌上空空如也,那个陪伴她、象征她的土豆泥空盒子,已经在马路上被物理性“优化”成了垃圾。
现在,她本人,连同她那“减速带”的脑回路,似乎也成了这办公室里最新鲜热辣、供人“品鉴”的……无效存在。
她看着自己吊着的、缠着厚厚绷带的左手。
三亚的恐惧依旧在。
七夕相亲的倒计时依旧在。
但此刻,她最想优化的……
大概是把自己这段“减速带”记忆,连同那只被碾碎的土豆泥盒子一起,彻底格式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