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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书名:为民而政 作者:余静雨 本章字数:2639字 发布时间:2025-07-24

雨歇了两天,卯林镇西北角那片被反复开膛破肚的路段,烂泥还没干透,又被新一轮的施工搅得天翻地覆。这次是卯水桥西延线,通往邻县的主干道。路本来就宽,六车道,中间一道醒目的黄色虚线。可现在,这宽敞成了灾难的温床。


左边两条车道,被巨大的“市政供水管道铺设”蓝牌子霸占着。深沟挖开,黄色的挖掘机铁臂悬在半空,粗大的黑色水管像巨蟒一样躺在沟边,准备被塞进大地的伤口。隔离墩、锥桶歪歪扭扭地圈出施工区域,占得满满当当,连只猫都钻不过去。


真正能通行的,只剩右边四条车道。可这四条车道,此刻也成了陷阱。


前几场暴雨的积水根本没排干净,加上施工车辆反复碾压和管道沟槽渗水,整条路右半幅,活脱脱成了个巨大的、浑浊的烂泥塘。三个大水坑,像三张咧开的、不怀好意的嘴,趴在路面上:

- 第一个坑,靠近桥头,最深,浑浊的黄泥水没过了半个轿车轮胎,足有0.3米深,水面漂着油污和泡沫。

- 中间那个稍小点,水也浅些,但少说也有0.15米,泥浆翻涌。

- 最前面那个,靠近三角形中心圈分叉口,水浅,大概0.05米(半分米),但面积最大,浑浊的泥汤整整覆盖了右半幅两条车道,像铺了层肮脏的黄地毯!水面下,是车轮反复碾压形成的、深浅不一的车辙沟壑。


而右边仅剩的两条“干净”车道?抱歉,正被施工围挡和堆放的管材占得严严实实,根本走不了人!


所有车流,无论是想直行去县道的,还是准备右拐下省道的,全都被硬生生挤压、驱赶着,冲进这右边四条车道的“泥塘赛道”!尤其是要右拐下省道的车,更是别无选择,必须硬着头皮碾过那覆盖了两条车道、面积最大的浅水潭!


车轮滚过,泥浆飞溅!大车卷起一人高的浑浊浪墙,小车也能扬起一片黄蒙蒙的雾障。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腐烂植物味和隐约的机油味。


毛明那辆破吉普,像条在泥潭里挣扎的老狗,艰难地停在水坑边缘的路肩上。车门推开,毛明跳下来,崭新的制式皮鞋立刻陷进烂泥里半截。他脸色铁青,看着眼前这片比战场还狼藉的景象。


高华民拄着拐杖,拖着那条裹在厚护膝里、依旧隐隐作痛的腿,也艰难地挪下车。膝盖深处那熟悉的阴冷酸痛,被眼前这地狱般的路况一激,又丝丝缕缕地冒头。他眉头紧锁,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那三个刺眼的水坑,尤其是那个覆盖了两条车道、泥汤翻滚的大面积浅潭。


“刘国富!刘国富呢?!给老子滚出来!”毛明的怒吼在浑浊的空气里炸开,带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


刘胖子连滚带爬地从一台挖掘机后面钻出来,脸上又是汗又是油泥,崭新的安全帽歪戴着。“毛……毛局!您……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毛明一步跨到他面前,手指几乎戳到他油亮的鼻尖,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老子再不来!这路是不是要改成卯林河了?!啊?!看看!看看这水!看看这坑!”他指着那三个水潭,尤其是那个覆盖两车道的,“0.3米!0.15米!0.05米!整整两条车道!全是黄汤!排水呢?!沙子呢?!挡板呢?!你他妈当这是你们家鱼塘?!”


刘胖子被吼得连连后退,胖脸上肥肉哆嗦:“毛局!消消气!这……这雨太大了!刚铺的排水管还没接好……抽水机不够用……人手也……”


“人手?!”毛明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人手不够是你的事!老子只看结果!结果就是这条路现在是他妈一条臭水沟!是事故陷阱!是杀人路!”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啪地一声狠狠拍在刘胖子怀里!“给老子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上次整改通知书!白纸黑字!怎么写的?!排水!导流!防尘!你他妈当擦屁股纸了?!”


刘胖子手忙脚乱地接住文件,扫了一眼,脸更白了。


“现在!立刻!马上!”毛明的手指如同钢钎,狠狠点着那覆盖两条车道的浅水潭,“给你两小时!老子不管你用抽水机抽!用瓢舀!还是用嘴吸!把这两条车道上的水!给老子弄干!弄不干,老子亲自开消防车来冲!冲完的水,老子灌你肚子里去!”


他又指向那个0.3米的深坑和0.15米的中坑:“这两个!立刻!用沙袋给老子围起来!架警示牌!LED爆闪的!离坑五十米就给老子亮起来!少一个灯泡!老子把你塞坑里填了!”


最后,他指向那被管材和围挡堵死的两条“干净”车道,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还有这里!施工物料!立刻!给老子清出一条车道!靠边!码整齐!固定好!再他妈占着茅坑不拉屎,老子叫铲车来,连你的管子一起铲到河里去!”


刘胖子抱着那份沉甸甸的整改通知,像抱着个烧红的烙铁,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毛局……两小时……这……这工程量……”


“办不到?”毛明往前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刘胖子差点瘫倒,“办不到就滚蛋!老子现在就打电话给林栋!让他换人!换能干的人来!看看是你滚得快!还是老子的电话快!”


“能办!能办!毛局息怒!马上办!立刻办!”刘胖子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废话,转身像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对着手下的工头和小工嘶声力竭地吼起来:“抽水机!全开!沙袋!快去搬!挡板!警示牌!都他妈动起来!快!快啊!!”


整个工地瞬间像炸了窝的蚂蚁。抽水机的轰鸣声刺耳地响起,粗大的水管被拖拽着扔进浑浊的水坑。工人扛着沉重的沙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烂泥里奔跑。警示牌被七手八脚地竖起,电线凌乱地拉扯着。堵路的管材被吊车艰难地挪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毛明站在泥泞的路肩上,像一尊愤怒的门神,警服下摆沾满了泥点。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工地上每一个动作,不时爆发出雷霆般的呵斥,催促着,怒骂着。


高华民拄着拐杖,站在毛明稍后的位置。他看着眼前这片混乱而高效的景象,看着那覆盖两条车道的浅水潭水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看着沙袋一点点垒起围住深坑,看着一条狭窄但相对干净的车道被艰难地清理出来。膝盖深处的隐痛依旧存在,但似乎被眼前这疾风骤雨般的执行力暂时压制了。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毛明紧绷的侧脸。那张脸上刻满了风霜和疲惫,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容置疑的决绝。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近乎残酷的力量。高华民知道,这力量来自于王根生倒在泥水里的蓝色雨衣,来自于自己这条差点废掉的腿,来自于无数次被推诿、被敷衍、被“大局”压垮的憋屈。


毛明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

“老高,看见了?规矩,是铁打的!但守规矩的拳头,得更硬!这帮孙子,不拿鞭子抽,不长记性!”


抽水机的轰鸣,工人的号子,吊车的吱嘎,还有毛明那低沉却如磐石般坚硬的话语,混杂在卯水河畔浑浊的风里。那条被泥水和混乱反复蹂躏的路,正在这近乎暴力的、不容置疑的整改风暴中,艰难地、一点点地,试图从泥潭里爬出来。远处,三角形中心圈的分叉口,车流依旧在泥泞中挣扎前行,但至少,那吞噬了两条车道的浑浊黄汤,正在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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