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民政局那栋灰色大楼,矗立在县城西边略显破败的街角。
大楼门口那块白底黑字的牌子——“绿水县民政局”,字迹端正,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暮气沉沉。
陈默乘坐的那辆半旧桑塔纳,在门口停下。
司机小刘迅速下车,动作麻利地为他拉开车门。
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扑面而来,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这味道,与他刚刚离开研究室的清冷气息,截然不同。
这里的气味,混杂着生老病死的沉重,也混杂着利益纠缠的浑浊。
“陈局长,到了。”小刘的声音带着新人的拘谨。
“嗯。”陈默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门厅。
他挺直脊背,抱着那个装着绿萝和几本书的纸箱,走进门厅。
脚步落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瞬间吸引了几道或好奇、或审视、或漠然的目光投射过来,带着探测的温度。
“陈局长!欢迎欢迎!”一个洪亮中带着明显热情的声音响起。
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快步从楼梯口迎了下来,身后跟着两三个神色各异的干部。
这就是办公室主任老赵。
他脸上的笑容几乎堆成了褶子,主动伸出手,热情地与陈默相握,掌心温热而带着些许汗意。
“赵主任,辛苦。”陈默握了握,感觉到对方手上的力道很足。
“哪里哪里!接到通知,局里上下都盼着您来主持大局呢!”
老赵的话语圆滑周到,侧身引路,“您的办公室在三楼,都收拾好了。这边请,这边请。”
陈默点点头,抱着纸箱,在老赵的引领和几个干部簇拥下,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
楼梯间光线有些昏暗,墙壁上刷着半截绿色的墙裙,不少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灰黄的底子。
越往上走,那种属于底层民生的嘈杂声,渐渐被一种更为沉闷的安静取代。
三楼走廊铺着老旧的地毯,吸音效果很好,脚步落上去几乎无声。
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办公室门,门上的标牌清晰刻印着“副局长”、“XX科”、“XX股”。
偶尔有一两扇门打开,探出一张脸,或面无表情地瞥一眼,或迅速缩回去,门被轻轻带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整个楼层,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疏离和窥探感。
“陈局长,这间就是您的办公室。”老赵在一扇深棕色的实木门前停下,掏出钥匙打开。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办公室不算小,但光线被厚重的深色窗帘遮挡了大半,显得有些阴郁。
一张宽大的深色实木办公桌,一张同样厚重的皮椅,一组靠墙的深色木质书柜,一张待客用的黑色皮质沙发和玻璃茶几。
典型的官僚风格,沉闷、刻板。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盏惨白的日光灯管。
“前任王局长昨天刚搬走,我们简单打扫布置了一下。您看还需要添置什么,尽管吩咐。”
老赵殷勤地说着,目光扫过陈默怀里那个略显寒酸的纸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笑容依旧热情。
“不用,这样就很好。麻烦赵主任了。”陈默将纸箱放在沙发旁的地上。
他走到窗边,伸手拉开厚重的窗帘。
午后的阳光,涌了进来,驱散了些许阴霾,也将窗外略显凌乱的街道和远处灰蒙蒙的居民楼纳入视野。
这扇窗,仿佛是他与外面那个真实世界的唯一联系。
“陈局长,您先熟悉一下环境。局里的几位副局长都在,您看是稍后单独见,还是…?”老赵试探着问。
“都请过来吧,大家认识一下。”陈默转过身,语气平静。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请!”老赵应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陈默走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立刻坐下。手指拂过冰凉的桌面,木质纹理坚硬而陌生。
他拉开中间的大抽屉,里面空空如也,残留着前任清理后的痕迹。
他默默地从纸箱里拿出那个陪伴他多年的旧搪瓷杯,杯身印着褪色的“为人民服务”红字,放在桌角。
又将那盆绿萝,小心地摆放在宽大办公桌的一角。
翠绿的藤蔓垂落下来,在深色木纹的衬托下,顽强地伸展着生命的绿意,与这间沉闷的办公室格格不入,却又像一种无声的宣言。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宽大的皮椅上坐下。
椅背很高,皮质冰冷坚硬,并没有带来舒适感,反而更像一种无形的束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股残留的烟味,顽固地钻入肺腑。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令人不适的气息。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张武军书记锐利的眼神,林薇含泪却坚定的面容,以及向勇那阴沉的背影。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陈默的思绪。
“请进。”
门被推开,老赵带着三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
他穿着一件质地不错的深色夹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一种近乎程式化的热情笑容,大步上前,声音洪亮:
“哎呀,陈局长!久仰久仰!我是钱卫东,分管社会事务、殡葬这块儿。您来了,我们局里就有主心骨了!”
他的手伸得又快又热情,握手的力度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钱局长,你好。”陈默不动声色地握了握。
紧跟在钱卫东身后的,是一个身形清瘦、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出头。
他脸上的笑容很浅,只是嘴角礼节性的牵动了一下,微微欠身,声音不高,语速平稳:
“陈局长,我是赵学民,分管社会救助、低保工作。”
他的介绍简洁到近乎刻板,递过来的手干燥微凉,一触即分。
“赵局长。”陈默点点头。这
位分管救助和低保的副局长,眼神中那种近乎冷漠的审视,让他心头微凛。
低保,这个张书记口中积弊深重的“无底洞”,正是此人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