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副局长，是个女性。
孙梅，看起来比前两位年轻些，约莫三十七八岁。
她穿着合体的职业套装，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显得干练而谨慎。
“陈局长，您好，我是孙梅，分管社会福利和慈善、基层政权建设这块儿。欢迎您到任。”
她的声音清晰悦耳，笑容得体，但眼神深处同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距离感。
“孙局长，你好。”陈默的目光在三人脸上迅速扫过。
热情过度的钱卫东，冷静疏离的赵学民，谨慎得体的孙梅。
短短几秒钟的初次照面，权力结构中的不同位置和微妙态度，已然在这间办公室里无声地弥漫开来。
“陈局长一路辛苦了！快请坐，请坐！”
钱卫东俨然一副半个主人的姿态，热情地招呼着大家落座。
老赵则像个影子，无声地退到门边垂手侍立。
陈默在办公桌后的大班椅上坐下。
钱卫东当仁不让地占据了沙发的主位，赵学民和孙梅则分别坐在两侧的单人沙发上。
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老赵不知何时已悄然摆上了几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陈局长年轻有为，张书记亲自点的将，我们民政系统这回可真是有盼头了！”
钱卫东率先开口，笑容满面，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
“咱们局的情况嘛，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业务线多，政策性强，涉及面广，千头万绪，但核心就一条：服务民生！”
“有陈局长掌舵，我们这些副职，一定全力配合，把工作干好！您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他拍着胸脯，话语铿锵，却带着一种浮于表面的油滑。
陈默语气平淡，“钱局长言重了。我刚来，两眼一抹黑。以后工作上的事，还要仰仗各位局长的经验和支持。当务之急是尽快熟悉情况。”
他的目光转向赵学民，“特别是社会救助、低保方面，涉及面广，群众关注度高，是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
“赵局长，近期有没有需要重点关注的动态？”
赵学民扶了扶金丝眼镜，“陈局长关心工作，是好事。”
“低保工作，政策性强，程序规范。目前系统运行平稳，各乡镇街道的申请、审核、发放都在按部就班进行。”
“动态…暂时没有需要特别汇报的重大情况。当然，基层执行层面，难免有些小问题，我们也在持续督导改进。”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像一份提前准备好的官方简报，将“平稳运行”作为挡箭牌，巧妙地回避了陈默“重点关注动态”的实质询问。
“平稳运行就好。”陈默没有追问，目光又转向孙梅，“孙局长，社会福利和基层政权方面呢？”
孙梅坐姿端正，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回答得同样严谨：
“社会福利方面，主要是几个敬老院、福利院的日常管理和服务提升，慈善捐赠的接收和使用也在规范进行。”
“基层政权建设，重点是村（居）委会换届后的培训和规范化建设，目前进展顺利。”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是最近有几个乡镇反映，村务公开的硬件设施有些老化，需要局里支持一点经费更新。”
“嗯，经费问题，后续我们统筹考虑。”陈默点点头。
这两位副手的回答，一个用“平稳”筑墙，一个用“规范”设防，将各自分管领域描绘得风平浪静，无懈可击。
钱卫东则在一旁微笑着，不时点头附和，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短暂的沉默降临。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送风的微弱嘶嘶声。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光洁的桌面上，空气中漂浮着微尘。
一种无形的张力，在几人之间悄然流动。
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三个人，连同门口垂手而立的老赵，构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他这位新局长，正站在网中央，被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试探着。
“陈局长。”
钱卫东再次打破了沉默，笑容依旧热情，但话题却转向了一个看似轻松的方向。
“您看这办公室还满意吗？前任王局长的品味…呵呵，是有点老派了。”
“您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或者想添置点绿植什么的，让老赵去办就行！生活上有什么需要，也千万别客气！”
他试图用生活化的琐事来拉近距离，冲淡刚才工作话题带来的微妙紧张。
“挺好的，不用麻烦。”陈默的目光扫过桌角那盆自己带来的绿萝，“绿植，我自己带了。”
钱卫东的笑容微微一滞，目光在那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绿萝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哦？陈局长真是雅致！这绿萝养得好，有生气！不像我们这些粗人，就知道埋头干活，不懂这些情趣。”
又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钱卫东看了看表，站起身：“哎呀，陈局长刚来，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熟悉，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您先休息，熟悉熟悉环境。下午三点，全局干部职工大会在小礼堂，您跟大家见个面，讲几句？”
他用的是征询的语气，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意味。
“好，我知道了。”陈默站起身。
“那我们先去准备一下。”钱卫东笑着，带着赵学民和孙梅告辞离开。
赵学民依旧是那副冷静疏离的样子，孙梅则礼貌地欠身点头。
老赵替他们拉开了门。
三人离开后，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老赵却没有立刻走，他走到茶几旁，默默地收拾着那几杯几乎没动过的茶水。动作缓慢而仔细。
“赵主任，”陈默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局里…情况怎么样？”
老赵收拾杯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背对着陈默，沉默了几秒钟。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微胖而略显佝偻的轮廓。
“陈局长…”老赵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凝重。
他没有直接回答陈默的问题，目光却落在那盆生机勃勃的绿萝上。
又缓缓移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树大根深…有些根，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