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影的追迹
村口那面磨得发亮的铜锣还挂在老槐树的枝桠上,夕阳的最后一缕金芒掠过锣面,折射出冷冽如刀的光。罗里克刚帮约翰把最后一根碗口粗的橡木扛上马车,肩膀沾着的木屑还没拍落,就听见托姆的喊声从村外那棵最高的橡树上炸响——少年的声音被风扯得发颤,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急促:“罗里克哥!快看西边!黑森林上空起雾了——是暗影雾!浓得能吞了半边太阳!”
众人手里的活计“哐当”一声齐齐停了:铁匠铺的学徒吉米手里的铁锤砸在铁砧上,溅起一串火星;农妇玛莎刚扎好的干粮布袋松了绳,麦饼滚落在地;连最沉稳的老猎人比尔,也把手里的猎枪往地上一杵,抬头望向西方。罗里克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顺着托姆指的方向望去——原本被夕阳染成蜜橘色的天际线,此刻像被谁泼了一瓢浓墨,一团漆黑的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着,边缘泛着诡异的灰紫色,像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搅动,朝着村子的方向压过来,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变得阴冷刺骨。
“是领主追来了!”托马斯拄着那根刻满十字架的胡桃木杖,快步穿过慌乱的人群,枯瘦的手指死死指着那团黑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声音发颤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黑暗福音》的邪气就像浸了油的灯芯,它隔着十里地都能嗅到!咱们把书藏进钟楼密室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
罗里克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人塞进了一块冰。他抓过马车上捆木柴的粗麻绳,手指在粗糙的麻绳上勒出红痕,语速快得像离弦的弹箭:“来不及等铁匠铺锻好的四十根铁刺和加固陷阱的木架了!约翰,你带着本,驾马车装现有的二十根铁刺、五根粗木先去橡木祭坛——就按老肯叔说的,在祭坛东边那片腐叶软土上挖陷阱,越深越好,至少五尺!”他转头看向树上的托姆,少年正趴在粗壮的枝桠上,猎帽歪在一边,露出满是汗水的额头:“你留在这儿盯梢,用箭鸣发信号:长箭射老槐树的树干是‘安全’,短箭连射三声,就是‘领主靠近三百步内’,听见没?”
“那你呢?”莉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罗里克回头,看见少女攥着那根银十字架跑过来,灰色的粗布斗篷下摆被风吹得翻飞,几缕亚麻色的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碧绿色的眼睛里满是焦灼,像受惊的小鹿。“我跟你一起去取圣石,两个人做事快,还能有个照应!”
“不行。”罗里克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指尖能触到她因为紧张而发烫的皮肤,“你得留下帮玛莎收尾干粮和绷带,还要挨家挨户确认村民都躲进地窖——尤其是村东头的瞎眼婆婆汉娜,她腿不好,行动慢,你得亲自把她扶进去,别忘了带她的老花镜。”他抬手指了指村西修道院的方向,钟楼的尖顶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一根刺破天空的银针:“我去取圣石——只有它能暂时盖住祭坛的神圣气息,免得领主没进陷阱就起了疑心。放心,我骑老黑马‘闪电’去,它比马车快,半个时辰准能追上你们。”
话音刚落,“咻”的一声锐响突然划破空气——托姆的短箭带着风声射在老槐树的树干上,箭尾还在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闷响。这是他们提前约定好的“危险靠近”信号。罗里克猛地抬头,只见那团黑雾已经漫到了村口的林边,原本清晰的桦树影被黑雾裹成了模糊的黑影,地面上甚至能看见一缕缕细小的暗影在蠕动,像无数条黑头蛇贴着草皮爬来,伴随着沉闷的“沙沙”声——和之前《黑暗福音》里的响动如出一辙,却更沉、更密,像有千军万马藏在雾里。
“我走了!”罗里克不再多言,转身朝着村西的马厩狂奔。马蹄声“嘚嘚”响起时,他瞥见莉娜还站在原地,银十字架被她攥得指节发白,碧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却还是朝着他的方向喊:“我会尽快带着干粮和剩下的铁刺赶去!你一定要小心,别硬拼!”
罗里克没回头,只是扬了扬手。马车轱辘碾过石子路的“咕噜”声、村民们慌乱的呼喊声、玛莎弯腰捡麦饼时安抚孩子的柔声……这些熟悉的声音渐渐被身后越来越近的“沙沙”声盖过。他催着老黑马“闪电”跑到修道院,钟楼的木制楼梯在脚下“咯吱”作响,像随时会断裂。按开石门的瞬间,一股潮湿的檀香扑面而来,可不等他喘口气,就看见木架上的《黑暗福音》突然剧烈颤动起来,书身的阴冷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胳膊发麻,封面上金线绣的蛇形花纹竟重新泛起暗红,蛇眼的位置亮得像两颗刚凝固的血珠,正随着远处暗影的节奏轻轻跳动——显然,它在呼应领主的召唤。
“该死!”罗里克咬咬牙,一把抓起木架上的圣石和书。鸽子蛋大小的圣石刚碰到书身,温热的气息立刻像潮水般裹住书页,蛇纹的红光瞬间暗了下去,书本的颤动也停了。他把书塞进粗布猎装的内袋,圣石贴在胸口,那点温热像团小火苗,勉强驱散了心里的寒意。
刚跑出钟楼,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骤停——村口的黑雾已经卷到了老槐树下,一棵半人粗的白杨树被暗影凝成的巨手拦腰折断,木屑混着黑雾漫天飞。几个没来得及躲进地窖的孩子,包括面包师汤姆的小儿子泰迪,正抱着树干哭,金发乱蓬蓬的,脸上满是泥印;玛莎正拽着他们的胳膊往旁边的木屋跑,蓝色的头巾都被风吹掉了,露出里面花白的头发。就在这时,“当——当——当”的铜锣声突然炸响,是留在村口望风的老猎人比尔在敲锣示警,老人的胡子都在抖,声音却依旧洪亮:“大家快躲好!领主的暗影已经到村口了!”
“罗里克!快上车!”约翰的喊声突然从斜后方传来。罗里克转头,看见约翰驾着马车绕了回来,他穿着那件磨破袖口的棕色皮甲,络腮胡被风吹得乱飞;本坐在车辕上,少年背着箭壶,手里举着一把短弓,箭尖对准黑雾里晃动的黑影,脸色发白却眼神坚定——原来约翰没按计划先走,而是放心不下他,特意绕了回来。
罗里克立刻跳上马车,约翰一甩缰绳,马蹄扬起三尺高的尘土,朝着黑森林深处的橡木祭坛方向疾驰而去。马车刚驶离村子百丈远,身后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黑雾里伸出一只丈许长的暗影巨手,一把拍碎了村口的木屋,瓦片和木头“哗啦啦”落下来,溅起的尘土都被黑雾染成了黑色。罗里克回头望了一眼,只能看见黑雾像潮水般吞噬着村子的轮廓,莉娜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有那点银十字架的微光还在黑雾边缘闪了一下,随即也消失在浓稠的黑暗里。
“别担心,玛莎知道地窖的暗门,是老肯叔十年前挖的,藏在柴房的石磨底下,铺了三层木板,领主就算拆了房子也找不到。”约翰看出了他的焦虑,粗哑的声音里带着安慰,手里的缰绳却攥得更紧了,指节都泛了白,“咱们先把陷阱挖好,等莉娜她们带着干粮和剩下的铁刺来,就是和那怪物算账的时候!我这把铁斧,早就想试试能不能砍断它的骨杖了!”
罗里克点点头,却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书。马车在林间小路上颠簸,圣石的温热一直贴着胸口,可怀里的《黑暗福音》却越来越不安分——书里的“沙沙”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像有什么东西在用爪子抓挠书页,还带着细微的冲撞感,仿佛有个活物想冲破书页钻出来。他把书抱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它还在给领主指路,咱们得再快些,不然陷阱没挖好,它就追上来了!”
本突然指着前方的树影,压低声音:“罗里克哥,你看!前面空地上那个泛金光的,是不是托姆说的橡木祭坛?”
罗里克立刻抬头——透过槭树和桦树交错的枝桠,果然看见前方有一片开阔的空地,约莫半个村子广场大。空地上立着一座由整块橡木雕成的祭坛,约莫一人高,表面刻满了细密的螺旋状符文,夕阳的光洒在上面,竟泛着淡淡的金光,像给祭坛镀了一层神圣的铠甲。祭坛旁边,半掩在青绿色藤蔓里的,正是老肯叔说的那个山洞,洞口堆着几根干枯的松树枝,显然是以前猎人歇脚时留下的。
“到了!”约翰猛地勒住缰绳,马蹄扬起的尘土落下来,沾了三人一身。马车刚停下,就听见“咻咻咻”三声锐响——托姆的短箭连射三声,箭尾擦过树叶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像在耳边敲了三下急促的警钟。三人立刻绷紧了神经,托姆的声音从旁边的橡树上传来,带着破音的惊恐:“罗里克哥!快准备!领主来了!黑雾已经到林边了,离这儿最多两百步,我都能看见它骨杖上的光了!”
罗里克跳下车,抱着《黑暗福音》直奔祭坛。圣石刚靠近祭坛表面的符文,书里的“沙沙”声就像被掐断了脖子的虫子,突然停了,封面上的蛇纹彻底暗了下去,连一丝红光都没剩。他松了口气,转身朝着约翰和本喊:“快!按计划来——祭坛东边那片腐叶土软,挖五尺深的坑,把铁刺尖朝上插,间距别超过两寸,插完用树枝和落叶盖好,记得在陷阱边缘留个清晰的脚印做诱饵!我去山洞找老肯叔藏的猎刀!”
三人立刻分头行动。约翰和本扛起铁锹,“咚咚”地挖着土,腐叶混合着泥土飞溅在他们的裤腿上,却没人顾得上擦——约翰的皮甲上沾了泥,本的猎裤膝盖处磨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补丁,可两人的动作都快得像阵风。罗里克拨开藤蔓钻进山洞,洞里黑漆漆的,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的松脂香。他从怀里掏出火柴,“嗤”地划亮——微弱的火光里,果然看见石壁上插着一把精铁猎刀,刀鞘已经生锈,缠着几圈褪色的麻绳,可刀身却依旧泛着冷光,显然是用最好的精铁打造的。他伸手握住刀柄,稍一用力就拔了出来,刀身带着点泥土的重量,却异常锋利,轻轻一挥就削断了旁边的野葡萄藤。
就在这时,洞外突然传来托姆的喊声,带着哭腔的惊恐:“罗里克哥!快出来!领主已经到空地边了!黑雾里能看见它的影子了,好高好大!”
罗里克心里一凛,握紧猎刀就冲出山洞。刚站到祭坛边,一股刺骨的寒意就扑面而来——东边的林间,黑雾已经像涨潮的海水般涌到了空地边缘,雾气翻滚着,比在村口时更浓,连夕阳的光都被挡在了外面,空地上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像提前进入了黄昏。雾气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清晰:约莫两丈高,浑身裹在浓稠的暗影里,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泛着血红色的眼睛露在外面,像两团燃烧的鬼火,透着说不出的阴冷。它的手里,正握着那根熟悉的骨杖,杖身刻满了扭曲的蛇形符文,杖顶嵌着的黑宝石闪着妖异的光,每晃一下,周围的黑雾就更浓一分,连空气都开始发颤。
“卑微的人类。”沉沦魔领主的声音从雾里传来,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带着金属刮过木头的刺耳感,“把《黑暗福音》和圣石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些——否则,我会把你们的灵魂撕成碎片,当成我召唤暗影深渊的祭品,让你们永远困在黑暗里!”
话音刚落,它抬起骨杖,朝着祭坛的方向轻轻一点。一道手臂粗的漆黑暗影箭突然从雾里射出来,带着“嘶嘶”的破空声,直奔罗里克的胸口——那里藏着《黑暗福音》和圣石。罗里克反应极快,立刻侧身翻滚,暗影箭“噗”地射在祭坛上,符文瞬间亮起刺眼的金光,暗影箭像碰到烈火的冰雪,“滋啦”一声就消融了,只留下一缕黑色的烟,飘了没两下就散了。
“果然!祭坛的符文能压制它的力量!”约翰兴奋地喊了一声,手里的铁锹“哐当”扔在地上,他抓起旁边的铁斧,斧刃在仅存的光线下闪着冷光;本也放下铁锹,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拉满了弓,箭尖对准领主的膝盖,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两人快步走到罗里克身边,三人背靠着祭坛,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阵,像三颗紧紧靠在一起的石头。
黑雾越来越近,离陷阱只有不到三十步了。祭坛上的符文烫得像火,泛着的金光也越来越亮,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地上像三棵挺立的树。罗里克摸了摸胸口的圣石,怀里的《黑暗福音》安静得像本普通的旧书,没有丝毫异动——显然,祭坛的神圣力量和圣石的温热,彻底压制了它的邪气。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手里的精铁猎刀,刀身映着符文的金光,也映着他坚定的眼神,连额角的汗水都透着决绝。
“想拿书和圣石?”罗里克的声音不大,却像祭坛上的橡木一样坚定,在空地上回荡,“先踏过我们的陷阱再说!今天,就在这橡木祭坛前,咱们彻底了断,再也不让你祸害村子!”
领主似乎被他的话激怒了,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像远处的雷声。黑雾突然加速,朝着三人的方向涌来,暗影里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骨杖上的黑宝石亮得刺眼——陷阱就在它脚下的不远处,只要再往前十步,它就会掉进去。约翰握紧了铁斧,指节泛白,嘴里低声念叨着:“再走两步,再走两步……”本的弓箭拉得更满了,手臂都在微微颤抖,却依旧死死盯着领主的腿;罗里克盯着领主的脚步,心里默默数着: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和莉娜的喊声,带着几分急促,却又充满希望:“罗里克!我们来了!干粮和剩下的二十根铁刺都带来了!还有老肯叔,他说要给咱们指祭坛的暗符文!”
罗里克心里一喜,忍不住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林间小路上,莉娜骑着一匹棕黄色的母马跑在最前面,灰色斗篷被风吹得鼓起来,银十字架挂在脖子上,随着马蹄的颠簸轻轻晃动;玛莎和爱丽丝坐在后面的马车上,玛莎抱着鼓鼓的布袋子,里面装着麦饼和绷带,爱丽丝手里攥着一把用缝衣针改的小箭头,金发扎成两个小辫子,脸上还沾着点面粉;老肯叔也来了,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脸色依旧苍白,却拄着一根新削的桦木杖,跟在马车旁边,时不时咳嗽两声,显然是放心不下,特意赶来。
可这分神的瞬间,领主突然停下了脚步。它的血红色眼睛扫过地面,像在审视猎物的陷阱,骨杖猛地朝着地面一点——一道漆黑的暗影突然从土里翻涌出来,像一条粗壮的蛇,直奔陷阱的位置,“轰”的一声巨响,盖在陷阱上的树枝和落叶被掀飞,五尺深的坑和里面朝上的铁刺瞬间暴露在空气里,闪着森冷的光!
“不好!它发现陷阱了!”约翰大喊一声,再也按捺不住,举起铁斧就朝着领主冲了过去,粗哑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我来吸引它的注意力!你们趁机找机会弄断它的骨杖!”
罗里克心里一紧,刚想喊住他“别冲动”,就看见领主的骨杖已经挥了过来,一道水桶粗的暗影像鞭子一样抽向约翰的后背——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躲!莉娜的惊呼声、本的叫喊声、玛莎的尖叫瞬间混在一起,空地上的金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