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风带着湿冷的草木腥气,灌入破庙,吹得火堆忽明忽暗。
那小二喊完,两眼一翻,本想学着李嬷嬷的样子晕过去,好逃离这诡异的场面。
可惜,他刚要倒下,后衣领就被人一把揪住。
知味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像拎一只待宰的鸡,单手提着他,让他想晕都晕得不那么舒展。
小二双腿在半空乱蹬,欲哭无泪。
李逸尘握着那张尚有余温的符纸,指尖的暖意与庙内的阴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股暖流虽微弱,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多年来早已麻木的绝望,带来一丝久违的悸动。
他的目光从地上的尸体,缓缓移到沐芷若的背影上。
那背影纤细、单薄,却透着一股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沉稳。
“去客栈。”
沐芷若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她说完,便抱着雪球,头也不回地朝庙外走去,那姿态,闲适得像是去自家后花园散步。
知味随手将半死不活的小二丢在地上,跟了上去。
“公子?”林一上前一步,眼神凝重,又忌惮地瞥了一眼沐芷若的背影。
这女人,太邪门了。
李逸尘摩挲着手里的符纸,对着林一微微颔首。
林一立刻会意,对身后两名护卫做了个手势。一人留下处理李嬷嬷的尸首,另一人则快步跟上,与林一呈掎角之势,将李逸尘的轮椅护在中间,朝着沐芷若离开的方向而去。
破庙外,那辆简陋的马车旁,车夫已经哭得抽抽噎噎,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到沐芷若出来,他吓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往马屁股后面躲,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马肚子里。
沐芷若看都未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家客栈。
客栈名叫“有间客栈”,招牌在风雨的侵蚀下显得有些陈旧,但里面的灯火却很通明。
因为永宁侯府的二公子沐安包下了整个二楼,此刻正值晚饭时分,客栈里人声鼎沸,伙计们跑得脚不沾地。
然而,当沐芷若一行人踏入客栈大门的瞬间,整个大堂的喧嚣,戛然而止。
跑堂伙计的脚步声、食客的谈笑声、碗筷碰撞声……所有声音在这一刻尽数消失。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素裙、荆钗布裙的少女,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
她身后,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的丫鬟。
再后面,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病弱公子,面容俊美如玉,气质清冷如渊。簇拥着轮椅的,是一群黑衣佩刀的护卫,个个神情冷峻,煞气逼人。
这组合……怎么看怎么诡异。
掌柜的刚从后厨骂完人出来,一看到这阵仗,脸上的肥肉一抖,连忙堆起笑脸迎了上来:“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沐芷若抬眸,视线越过掌柜,直接落在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那楼梯是上好的花梨木所制,此刻却隐隐笼罩着一层肉眼难辨的灰黑之气,丝丝缕缕,如蛇一般蜿蜒。
“我找人。”她淡淡开口。
掌柜的笑容一僵,陪着小心:“不知姑娘找谁?这二楼……已经被贵客包下了。”
沐芷若还没说话,她怀里的雪球忽然动了动。
原本睡得正香的小家伙,此刻却烦躁地伸出爪子,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嗬嗬”声,一双碧绿的猫瞳死死地盯着楼梯口的方向,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沐芷若安抚地顺了顺雪球炸起的毛,清冷的视线扫向掌柜。
“永宁侯府,沐安。”
掌柜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看看沐芷若这一身朴素得近乎寒酸的打扮,再想想楼上那位挥金如土、脾气却不怎么好的侯府二公子……
这……这是来认亲的?还是来寻仇的?
掌柜的冷汗都下来了,结结巴巴地:“姑……姑娘,您跟二公子是……”
“她是我妹妹。”
一个带着几分不耐和傲慢的男声,从二楼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楼梯口,一个身穿宝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正倚着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那公子生得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和戾气,脸色也带着一种被酒色掏空的苍白,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他便是永宁侯府的二公子,沐安。
沐安的目光在沐芷若身上粗略一扫,眼底的轻蔑和不屑毫不掩饰。
“你就是沐芷若?从山边村来的那个?”他的语气,像是在确认一件货物。
沐芷若没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更准确地说,是看着他腰间佩戴的一块玉。
那是一块成色极佳的和田暖玉,雕琢成麒麟望月之状,工艺精湛。只是那温润的玉石表面,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油腻的死气,原本应有的灵光,被一团浓郁的黑气死死缠绕。
那黑气,甚至比楼梯口的还要浓重。
沐安被她看得心头火起,皱眉喝道:“看什么看?乡下来的就是没规矩!还不快滚上来!李嬷嬷呢?死哪儿去了,把人接到,也不知道上来回话!”
他声音极大,震得整个大堂嗡嗡作响。
大堂里的食客和伙计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了。
那位刚被知味丢在地上的小二,一听到“李嬷嬷”,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缩到桌子底下去。
“她死了。”
沐芷若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沐安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
“你说什么?”
“我说,李嬷嬷死了。”沐芷若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的菜有点咸”。
沐安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迸出一声冷笑。
“呵,死了?怎么死的?被你这个灾星克死的吗?”
此话一出,大堂内顿时一片死寂。
轮椅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逸尘,眼中闪过一抹看好戏的兴味。
灾星?
有趣。
他倒想看看,这个能一眼看穿他顽疾、随手一张符纸就能缓解他痛苦的少女,会如何应对这种泼皮无赖式的污蔑。
沐芷若终于抬起了眼,正视沐安。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看得沐安心里莫名发毛。
“二哥,”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最近,是不是夜夜噩梦,总感觉有东西压着你,喘不过气?”
沐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而且,身边的小玩意儿,总会莫名其妙地坏掉。比如……你最喜欢的玉佩?”
沐安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麒麟玉佩,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沐芷若的视线,落在他那块被黑气缠绕的玉佩上,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她不是被我克死的。”
“她是替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