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麦香余韵
后半夜，清芷被冻醒时，发现身上盖着文峰的蓝布衫。火塘里的炭还剩点红，她摸黑添了块栗木炭，火星子溅起来，照亮了岩洞角落——那里堆着刚编好的草垛，是给过冬的兔子准备的。上个月在麦地里捡的那只断耳兔，如今养得油光水滑，正蜷在草垛上，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麦香。
“醒了？”文峰翻了个身，往她身边凑了凑。他睡得不沉，手里还攥着根没编完的麦秸，大概是夜里做梦还在编小人。清芷把他的手掰开，麦秸却勾住了她的袖口，像不肯松开的小钩子。“刚才听见兔子扒草垛，”他声音带着刚醒的哑，“是不是饿了？”
她披上衣裳起身，往石槽里撒了把新磨的麦麸。断耳兔立刻蹦过来，三瓣嘴飞快地嚼着，尾巴抖得像团白绒球。“你看它，”清芷笑着指兔子，“刚来的时候瘦得能看见骨头，现在胖得快钻不进石缝了。”文峰跟着坐起来，火光映着他下巴上的胡茬，忽然想起春天捡这兔子时的情景：它被鹰啄伤了耳朵，缩在麦种袋旁边发抖，清芷抱着它哭了半宿，说“跟咱去年冬天一样可怜”。
天光蒙蒙亮时，两人扛着竹匾往晒谷场走。这是文峰前几日平整出来的地块，用石头垒了圈矮墙，挡住山风。清芷把筛好的麦仁倒在竹匾上，摊成薄薄一层，文峰就拿铁耙来回划，让每粒麦仁都晒到太阳。“张婶说，晒足七日的麦仁磨面，蒸出来的馍能放半月不硬。”他耙子划过竹匾，发出“沙沙”的响，像在给麦仁唱小曲。
正忙着，坡下传来“汪汪”的叫声。是山外李大叔家的黄狗，颠颠地跑上来，嘴里叼着张油纸。文峰解开油纸，里面是块芝麻糕，还带着点余温。“李大叔捎信说，镇上的粮铺收新麦，问咱卖不卖。”他把芝麻糕掰了半块给清芷，“咱留够口粮和种子，剩下的卖了，给你扯匹蓝布做新袄。”
清芷咬着芝麻糕，甜香混着麦香往胃里钻。她想起去年冬天，李大叔送的那半袋红薯干，让他们熬过了最缺粮的日子。“卖一半留一半吧，”她抹了抹嘴角的芝麻，“留着的磨成面，给李大叔家送点，他家小孙子总念叨你蒸的麦饼。”文峰刚要应声，黄狗忽然对着玫瑰坡狂吠起来，两人抬头一看，只见断耳兔不知何时跑了出去，正蹲在去年的玫瑰丛旁，对着株冒芽的新枝发呆。
“这兔子成精了。”文峰笑着去捉，却被清芷拉住。那株新枝上顶着点紫红，是玫瑰的嫩芽，在秋末的风里颤巍巍的，像怕冻着。“别惊着它，”清芷轻声说，“它许是在给花当看守呢。”两人站在坡上看了会儿，断耳兔忽然蹦跳着往回跑，路过麦堆时，竟叼起颗麦粒，往玫瑰根下埋——那笨拙的样子，像极了春天时，文峰蹲在地里埋稻种的模样。
日头升到头顶时，晒谷场的麦仁泛出了油亮的黄。清芷把带来的瓦罐打开，里面是凉好的绿豆汤，汤里浮着几粒新摘的莲子。文峰喝得急，呛得直咳嗽，她就掏出手帕给他擦嘴，帕子角上绣的并蒂莲，还是去年麦收后，就着油灯一针一线绣的，如今莲瓣上沾了点麦糠，倒像开在了麦堆里。
“下午去割芦苇不？”文峰忽然说，指了指荷塘那边，“塘边的芦苇黄透了，编几床苇席，铺在岩洞地上，比草垫暖和。”清芷点头时，看见远处的山脊线上，几只候鸟正往南飞，翅膀划过秋空，留下淡淡的影。“等过了冬，”她望着鸟影说，“咱在晒谷场边种几棵杨树吧，等树长高了，夏天能遮凉，候鸟回来时，也有个歇脚的地方。”
文峰把最后一碗绿豆汤喝干净，瓦罐底还剩两颗莲子。他捏起一颗递给断耳兔，兔子却扭过头，冲着玫瑰丛的方向蹦了蹦。“你看，连兔子都惦记着明年的花。”清芷笑得眼角起了细纹，伸手去够他手里的另一颗莲子，指尖刚碰到，就被他握住——他的掌心还带着麦麸的糙，却把她的手焐得发烫。
晒谷场的麦仁在风里轻轻晃，像片小小的金浪。断耳兔蹲在玫瑰丛旁，尾巴扫着地上的麦壳，发出细碎的响。远处的荷塘里，残荷的影子在水里荡，像谁用墨笔描了半阙诗。这秋末的情人山，没有春花的闹，却藏着比花开更沉的盼——盼着冬雪落，盼着春芽冒，盼着手里的麦种，明年能长出漫山的甜，长成像他们牵着的手，再也分不开的模样。
暮色漫上山坡时，两人收起晒好的麦仁，竹匾沉甸甸的，压得扁担弯了个温柔的弧度。断耳兔跟在后面，嘴里叼着根麦秸，像在给他们引路。路过岩洞门口，文峰忽然停下，指着石墙上新刻的字：“你看，我刻了‘麦香藏暖处’，等明年麦收，再刻下半句。”
清芷凑近看，石屑还新鲜着，字缝里落了几粒麦仁，是风从晒谷场吹过来的。她忽然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下，麦香混着她发间的皂角味，漫进他心里，像这秋末的阳光，不烈，却暖得能焐透整座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