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冬灶与余温
冬雪落满情人山时,岩洞的秘洞藏了大半仓新麦。文峰往灶里添了块栗木,火星子溅在粗陶罐沿,熬着的麦仁粥“咕嘟”冒泡,把岩洞烘成暖烘烘的茧。清芷蹲在灶台边筛麦种,筛子晃出细碎的响,像在数秘洞里的粮——给春桃家留的两担,够熬到开春;剩下的埋在秘洞最深处,用石板压着,连断耳兔都找不着。
“该给春桃家送粮了。”清芷把筛好的麦种收进瓦罐,罐口还沾着麦壳,“昨儿见她挖野菜,篮子里连根菜叶都没有。”文峰往灶里塞了把干莲蓬,火苗卷着莲香往上窜:“等雪停,我背粮去。你把麦饼烙厚些,她家小囡总喊饿。”他手背烫起个泡,是早上搬粮时被灶沿燎的,清芷拿艾草膏抹他手,疼得他直咧嘴,却笑着说“比去年背她走山路时轻多了”。
雪停那日,文峰背着粮袋进山坳。山路上的冰碴子硌得草鞋响,断耳兔追着他的脚印蹦,爪印在雪里画成歪扭的线。行至半路,北风卷着碎雪扑来,文峰紧了紧粮袋,想起去年冬雪夜,他和清芷躲在岩洞,听着外头狼嚎般的风声,相互偎依着捱过漫漫长夜。那时粮少,一碗麦粥两人分着喝,却也把日子熬出了甜。
春桃家的土坯房冒着凉烟,推门时,春桃正拿麦秆扎扫帚,见了粮袋,手抖得麦秆全散了:“你们…… 自家也紧巴,咋还……” 文峰把粮袋往炕边一放,粮香混着炕灰味,扑得小囡直往娘怀里躲,却偷摸用手指勾粮袋角,想抠粒新麦尝尝。
“尝尝?”文峰抓了把麦仁塞她手里,小囡嚼得“咯吱”响,甜得眼睛弯成月牙。春桃抹着泪舀水,水瓢碰着缸沿响,缸底只剩层泥——原来井早干了,她每天去五里外挑水,鞋底子都磨穿了。文峰心里发沉,回来时绕到后山,借着雪光找泉眼。秘洞旁那股细流,被他用竹筒引宽,沿着山坳往春桃家的方向埋。雪水渗进土里,在黑暗中悄悄流淌,像条看不见的暖线,连着两家人的生计。
岩洞的冬灶总煨着麦仁粥。清芷把春桃送的干菜泡在粥里,咸香混着麦甜,比往年稠了三分。断耳兔蹲在灶边,尾巴扫得陶罐“咚咚”响,等着分口粥喝。文峰擦完秘洞的石板回来,裤脚沾着雪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是春桃蒸的麦糕,还热着,咬开有股艾草香,是清芷教她的法子。
“雪该化了。”清芷望着岩洞口的冰挂,冰棱滴着水,在灶火里闪成碎银。文峰往她手里塞个热窝头,窝头里夹着新晒的萝卜干,咸津津的:“等化了雪,咱把秘洞的粮再晒一遍,别受潮。开春多种两亩麦,教春桃家也起个秘洞……” 话没说完,断耳兔忽然叼着片麦壳往外跑,麦壳上沾着点绿——是泉眼边新冒的草芽,在雪里挣出点生机。
夜里,风雪又起。清芷往灶里添柴,火光映得她脸发烫。文峰修补着盛粮的竹筐,篾条在他手里翻飞,不多时编出只小巧的竹篓。“给断耳兔的,省得它总偷叼粮袋。”他说着,把竹篓挂在岩洞壁上,篓口垂下红绳,像串小灯笼。
清芷端起粥碗,雾气模糊了视线。她想起白天春桃的感激,想起小囡吃麦仁时的满足,想起文峰为引泉眼,手被荆棘划破的血痕。这些细碎的暖,在寒冬里攒成火,把苦难烘得发软。
断耳兔突然从竹篓里窜出,叼着半块麦糕,蹦到清芷膝头。它三瓣嘴快速动着,糕屑落在裤脚。文峰笑骂:“这馋兔,比人还会享福。” 说着,却把自己碗里的粥推过去,“多吃点,开春好帮咱守秘洞。”
雪在岩洞口堆积,形成一道雪墙。可岩洞里,灶火熊熊,麦香四溢,两人一兔的气息交融,把寒冷彻底挡在门外。清芷倚在文峰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呼吸,还有粥水冒泡的声音,知道这冬夜,再长也会过去。
待天微亮,文峰要去查看引泉的竹筒。清芷执意同行,两人裹紧蓑衣,相扶着走进风雪。山路上,昨日的脚印已被新雪覆盖,唯有泉眼旁,那抹草芽愈发精神,在皑皑白雪中,倔强地宣示着春的讯息。
回到岩洞,清芷熬了碗姜汤,驱走寒气。文峰烤着湿透的鞋袜,火光将影子投在岩壁,晃悠悠的。断耳兔蜷缩在灶边,偶尔发出几声满足的呼噜。
清芷舀了勺麦仁粥,吹凉后喂给文峰。粥香漫过唇齿,暖了胃,也暖了心。“等开春,咱教春桃种麦,教她编竹篓,教她……” 文峰说着,握住清芷的手,“让这山坳里,家家都有暖灶,户户都藏满粮。”
清芷笑着点头,望向岩洞口的冰挂。阳光渐强,冰棱开始融化,水滴坠落的声音,似是春的脚步在靠近。而他们,在这冬灶的余温中,怀揣着对春的期许,把日子过成了一首温暖的歌,歌声里有麦香,有互助的情,更有熬过长冬、拥抱新春的力量 。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岩洞,在灶边投下块暖融融的光斑。清芷搬了张竹凳坐在光斑里,翻出针线笸箩——里面裹着春桃送的靛蓝线,是她用野靛草熬了三天染成的。“给你缝件新褂子吧,”她捡起块浆洗过的粗布,布角还带着阳光晒过的脆,“去年那件胳膊肘都磨破了,开春种地得有件结实的。”
文峰凑过来,看她把布铺在膝头比划,指尖划过布面的纹路:“别费线,补补还能穿。” 清芷却瞪他一眼,从笸箩里抽出根麦秸秆,比着他的肩宽量:“就你省,去年给你补的补丁都摞成厚饼了。” 她的针脚细密,像种麦时扎下的苗,一针一线都往布里织着暖,麦秸秆在她指间转着圈,忽然掉在地上,滚到断耳兔脚边。兔子以为是吃的,抱着啃得“咔嚓”响,逗得两人直笑。
灶上的麦粥还在温着,清芷忽然想起什么,掀开陶罐盖往里面撒了把东西——是晒干的野菊花,上次摘的还剩小半袋。“败败火,”她搅着粥,“你这阵子总咳嗽。” 文峰凑过去闻,菊香混着麦香,清得人鼻尖发痒:“还是你懂我。” 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几颗圆润的野栗子,壳已经被他在火上烤裂了:“上午捡的,埋在灶灰里煨着,现在准甜。”
两人剥着栗子,栗肉黄得像蜜,烫得指尖直搓。清芷忽然说起春桃家的难处:“她家男人去镇上打零工,至今没消息,春桃一个人带着俩娃,太难了。” 文峰把剥好的栗子塞进她嘴里:“等雪化了,我去镇上找找,顺便换点盐回来。” 他说着,往灶里添了根粗柴,火苗“腾”地窜高,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像幅贴得紧紧的剪影。
断耳兔啃完麦秸秆,跳到秘洞门口,用爪子扒拉石板。文峰笑着打开石板,里面的麦囤堆得齐整,顶层铺着层干艾草,防着虫蛀。“这兔子成精了,还知道粮在这儿。” 清芷弯腰摸它的头,兔毛软得像芦花,“等开春,给它在秘洞边搭个小窝,让它当看守。”
暮色漫进岩洞时,雪又下了起来,却比白天小了些,像撒盐似的。清芷把缝了一半的褂子叠好,放进木箱底层,上面压着去年的旧棉袄——棉袄里子补了块蓝布,是她刚嫁过来时,文峰用第一担麦换来的。文峰则把剩下的栗子壳收进竹筐,攒着烧火:“这壳比松针耐烧,能烘暖整个岩洞。”
灶里的火渐渐转成红炭,余温裹着麦香、菊香、栗香,在岩洞里慢慢淌。清芷靠在文峰肩上,听着外面的落雪声,像听着时光慢慢走。她知道,这寒冬再长,只要灶里有火,囤里有粮,身边有人,就总有熬出头的日子。而那些藏在麦香里的暖,那些人与人的牵挂,会像这岩洞的余温,在风雪里焐着,等开春时,一瓣一瓣,绽成满山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