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在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朱落坐在乾清宫的御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龙纹雕刻。
登基大典已过三日,她仍在现代灵魂与崇祯帝躯壳的撕裂感中挣扎。
昨夜又梦到了煤山。
梦里她穿着破龙袍,脚下是无尽的深渊,耳边全是百姓的哭嚎和金人的马蹄声。
惊醒时冷汗浸透了寝衣,原主残留的恐惧像藤蔓般缠上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陛下,户部尚书毕自严求见。” 王承恩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生怕惊扰了她。
朱落定了定神,从御座上起身,这具十七岁的身体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却要撑起万里江山的重量。
她走到偏殿的暖阁,那里更隐蔽,适合听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话。
毕自严是东林党人,却以务实著称,这是朱落从史料里扒拉出来的信息。
他进来时步履沉重,手里捧着的账本薄得像一片纸,却仿佛有千斤重。
“陛下,陕西巡抚奏报,延安府大旱已持续四月,赤地千里,饥民易子而食。” 毕自严的声音发颤,“巡抚请求朝廷发帑赈灾,可……内帑空虚,太仓仅存银七万两,连边军饷银都快支不出来了。”
朱落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场旱灾会成为民变的导火索,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七万两白银,对于一个濒临崩溃的帝国,不过是杯水车薪。
“魏忠贤那边,就没什么说法?” 她刻意压低声音,目光落在毕自严鬓角的白发上。
这个六十岁的老臣,在天启朝被阉党排挤得几近辞官,眼里却还藏着一丝对新朝的期待。
毕自严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苦涩:“魏公公说……边饷不能动,赈灾款可从江南盐税里挪,只是……”
“只是盐税早被阉党私分了,对吗?” 朱落替他说了下去。史料里记载,天启年间盐税流失严重,崔呈秀等阉党成员在江南设“盐监”,名为征税,实为中饱私囊。
毕自严嘴唇哆嗦着,半晌才重重磕头:“陛下圣明!臣……臣无能!”
“起来吧。” 朱落扶他起身,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这不是你的错。传旨,先从内帑拨三万两,让陕西巡抚买粮煮粥,稳住饥民。”
毕自严愣住了:“陛下,内帑是您的私库……”
“朕要私库何用?” 朱落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若百姓都反了,这皇宫、这龙袍,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话里带着现代灵魂对“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的深刻认知,却让毕自严热泪盈眶。在他看来,新君刚登基就肯动私库赈灾,已是仁君之相。
可朱落心里清楚,这三万两不过是杯水车薪,真正的难题还在后面。
送走毕自严,朱落让王承恩找来陕西的舆图。
摊开在案上的地图边缘已经泛黄,标注的驿站和城镇大多还沿用着洪武年间的旧名。她的手指划过延安府的位置,那里密密麻麻标着“驿”字。
按照史料记载,再过两年,崇祯帝为节省开支裁撤驿站,会把一个叫李自成的驿卒逼上梁山。
“王伴伴,” 她忽然开口,“裁撤驿站的奏疏,是不是已经递上来了?”
王承恩吓了一跳:“陛下怎么知道?确实有御史奏请,说驿站糜费,魏公公也觉得该裁……”
“压下去。” 朱落斩钉截铁,“告诉那个御史,驿站是传递军情的命脉,裁不得。” 她不能让历史上那个关键的转折点提前到来,哪怕只是多拖一年,也是好的。
王承恩虽不解,却还是躬身应下。他看着陛下俯身研究地图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新君与传闻中那个深居信王府的少年判若两人,她的目光里没有怯懦,只有一种近乎沉重的了然。
午后,魏忠贤差人送来了一份奏折,是阉党成员弹劾东林党人周宗建“结党营私”的。
朱落翻看着奏折,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出自代笔,可罗列的“罪状”却编排得极为精巧,每一条都踩着律法的边缘。
她想起史料里周宗建被魏忠贤诬陷下狱的结局——打断双腿而死。
而此刻,这位正直的官员还在江南任巡抚,正试图清查当地阉党控制的税监。
“陛下,魏公公说,周宗建在江南私放粮款,结交匪类,该拿问进京。” 传信的小太监尖着嗓子说,眼神里满是邀功的急切。
朱落放下奏折,指尖冰凉。现代灵魂在尖叫:绝不能让冤案重演!可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却在警告:反抗魏忠贤,只会引火烧身!
两种声音在脑海里冲撞,让她头痛欲裂。
“知道了。” 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把奏折留下,朕自有决断。”
小太监失望地退下,朱落却猛地将奏折拍在案上。案上的青瓷笔洗被震得跳起,水溅出来,打湿了奏折上“结党营私”四个字。
“结党?” 她冷笑,“整个朝堂,谁的党羽有魏忠贤多?”
愤怒过后,是更深的无力。她清楚周宗建的清白,却拿不出证据反驳,她知道魏忠贤的狼子野心,却没有实力扳倒他。
历史的惯性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几乎窒息。
“陛下,该进晚膳了。” 王承恩轻声提醒,手里捧着一个素面的白瓷碗,“御膳房做了小米粥,说陛下这几日胃口不好。”
朱落看着那碗清粥,忽然想起陕西饥民的惨状。她拿起汤匙,却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王伴伴,你说,要是朕现在下旨,让魏忠贤交出东厂和锦衣卫,会怎么样?”
王承恩手里的托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白瓷碗摔得粉碎。
他“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陛下!万万不可啊!魏公公掌司礼监,京营的将官都是他的人,您这是……”
“是自寻死路,对吗?” 朱落接过他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她何尝不知道,只是心里那点现代人的血性,总在不甘心地叫嚣。
王承恩哭得老泪纵横:“陛下,忍一忍,再忍一忍啊!先帝宾天前,曾拉着奴才的手说,让陛下……让陛下万事小心……”
朱落的心猛地一揪。她扶起老太监,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这是历史上唯一陪崇祯走到最后的人,此刻却在为她的安危痛哭。
“朕知道了,起来吧。” 她的声音有些发哑,“去,把碎瓷片扫了,别让人看见。”
王承恩这才敢起身,哆嗦着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