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秋雨冲刷着紫禁城的琉璃瓦,檐角的神兽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极了此刻朝堂上晦暗不明的局势。
朱落坐在乾清宫的暖阁里,指尖捏着一份来自陕西的奏报,纸页被雨水洇得发皱,上面“民变”二字却愈发清晰刺眼。
“高迎祥在安塞聚众数千,已劫掠三县。” 朱落低声念着,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握着奏报的指节泛白。
这是明末农民起义的真正开端,比她记忆中早了近一个月。
或许是她的到来,让历史的齿轮产生了细微的偏移。
“陛下,魏公公在殿外候着,说钱谦益的案子有了确证。” 王承恩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知道新君对阉党深恶痛绝,却又不得不倚重魏忠贤稳定朝局,这种撕裂感,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心惊。
朱落将奏报折好,塞进袖中。
她清楚记得史料里钱谦益的龌龊事。天启年间为攀附阉党,钱谦益竟给魏忠贤写过“厂臣功高盖世”的生祠碑文,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东林党领袖。
这样的人,敲打一番也好,既能让魏忠贤觉得“新君仍需倚重他”,又能挫挫东林党的锐气。
“宣。”
魏忠贤进来时,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口沉重的木箱。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脂粉气混着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让朱落胃里一阵翻腾。
“陛下,钱谦益那老匹夫,果然不干净!” 魏忠贤亲自打开木箱,里面是一堆书信,“这是奴才从他书房搜出来的,全是和江南士绅勾结的证据,还有几封……是给逆党周宗建的!”
朱落拿起一封信,字迹清隽,内容却无非是诗词唱和。她心里冷笑,这就是阉党罗织罪名的惯用伎俩,捕风捉影,无限上纲。
“魏伴伴辛苦了。” 朱落放下书信,语气平淡,“钱谦益毕竟是文坛领袖,处置过重,怕是会寒了江南士子的心。”
魏忠贤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他本以为新君会借着这个由头彻底清算东林党,没想到竟又是这种“和稀泥”的态度。
“陛下圣明,只是……” 魏忠贤还想争辩,却被朱落打断。
“革去他礼部侍郎的职务,罚俸三年,让他回常熟闭门思过。” 朱落的声音陡然转冷,“告诉他,安分守己,否则,这些‘证据’,随时可以送三司会审。”
这个处置,既打了钱谦益的脸,又没把事情做绝,还给了魏忠贤一个“打压东林党”的交代。
魏忠贤虽不满足,却也只能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看着魏忠贤悻悻离去的背影,朱落揉了揉眉心。
与虎谋皮的滋味,比她想象的更难熬。每一次对魏忠贤的妥协,都像在吞咽毒药,可她别无选择,京营兵权还在阉党手里,边关军饷要靠魏忠贤向勋贵富商“筹措”,她需要时间,需要积蓄足够的力量。
“陛下,晚秋查到,米脂驿卒李自成,最近在饥民里很活跃。” 春桃悄声禀报,递上一张纸条。
那是晚秋从陕西流民的口中打听到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驿卒,为人仗义,常帮饥民出头,连驿丞都让他三分。
朱落的心猛地一跳。
李自成!他果然还在驿站当差,尚未被逼反。历史上,正是明年裁撤驿站的旨意,让这个本就对现状不满的年轻人彻底走上了叛逆之路。
“记住这个名字。” 朱落指尖点着“李自成”三个字,“让陕西的人盯紧他,但不要惊动。”
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这个未来的“闯王2.0版本”。
杀了他?历史上农民起义的根源是天灾人祸,杀了一个李自成,还会有张自成、王自成。
招安他?一个尚未崭露头角的驿卒,此刻招安毫无意义。
唯一的办法,是阻止那个“裁撤驿站”的旨意。
可国库空虚,裁撤驿站是天启朝就定下的“节流”措施,她刚登基就推翻,难免引人非议。
“王伴伴,” 朱落转身看向老太监,“你说,要是朕以‘边地军情紧要,驿站不可废’为由,暂缓裁撤驿站,会不会引来非议?”
王承恩愣了一下,随即躬身道:“陛下,裁撤驿站是先帝遗诏……”
“先帝也说过,民为邦本。” 朱落打断他,“陕西旱灾,流民四起,驿站既是传递军情的要道,也是灾民暂时落脚的去处。若是裁了,那些驿卒衣食无着,岂不是把他们往贼窝里推?”
王承恩恍然大悟,眼里闪过一丝敬佩:“陛下圣明!只是……太仓没钱发驿卒的俸禄啊。”
朱落沉默了。
这又是一个死结。
她走到案前,看着那本记录魏忠贤私产的密册,那是晚秋根据东厂小太监的闲谈整理出来的,上面记载着魏忠贤在京郊有庄园数十处,商铺上百家,光是藏匿的白银就不下百万两。
“魏忠贤不是刚捐了三万两吗?” 朱落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让他再捐点,就说是……补充驿站俸禄。”
王承恩吓得脸都白了:“陛下,这是逼着魏公公反啊!”
“他敢吗?” 朱落挑眉,“他要是敢反,朕就敢把这些私产公之于众,让天下人看看,这个‘忠贤’到底有多忠贤!”
她知道魏忠贤最在乎的就是“忠君”的名声,这是拿捏他的最好办法。
果然,傍晚时分,王承恩回报:魏忠贤“痛哭流涕”地表示,愿意再捐银五万两,还说要“劝说”京中勋贵也效仿。
“他倒是识趣。” 朱落冷笑,“告诉户部,这八万两专款专用,一分一毫都要送到驿站,敢克扣者,斩!”
她要的不是这几万两银子,是试探魏忠贤的底线,是拖延时间,更是给那些像李自成一样的驿卒一线生机,哪怕只是暂时的。
晚膳时,魏忠贤又派人送来了“孝敬”。
一碟精致的点心,还有几个容貌清秀的小太监。朱落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少年,想起史料里记载的阉党“进献男宠”的龌龊事,胃里一阵翻涌。
“把这些人送回去。” 朱落声音冰冷,“告诉魏伴伴,朕不需要这些。朕要的,是他用心办事,管好东厂,别让那些妖言惑众的东西传到朕耳朵里。”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斥责魏忠贤的谄媚,又暗示他可以继续打压那些“妖言惑众”的东林党人。
魏忠贤的人一走,朱落就将那碟点心扔进了痰盂。
“陛下,卢象升的奏报到了。” 晚秋捧着一份奏折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他在大名府招募了两千乡勇,说要练成天雄军,还说……不要朝廷的粮饷,只要陛下给个自行募款的旨意。”
朱落接过奏报,看着上面“愿为陛下扫清寰宇”的字样,眼眶微微发热。
这就是那个后来战死巨鹿的“卢阎王”,此刻还只是个满腔热血的知府,却已有了“不饮盗泉”的风骨。
“给内书房的预算里,挪五千两给他。” 朱落提笔批复,“告诉他,粮饷朕会想办法,但兵必须练好。朕等着他的天雄军,成为大明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