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在阳光下悠闲的翻动书页,眼睛无意地扫描,一道淡淡的白色,在拇指关节处闪了闪。我犹豫了一会,才想起那是一块疤,一块过去留存在右手上的伤疤。我记得这是块刀疤。
那把刀与手相遇的时候,我只有五六岁。刀静静地躺在桌上,刀的样子很精致,看上去显得结实而漂亮,刀把是塑料的,整个形状是长长的,大概是为了适合成年人的手掌。刀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引起注意的是刀边放着一只苹果,那苹果红得很是诱人。手伸出来干净白嫩,先在桌子上摸索了一阵子,然后再摸到那只苹果,苹果拿在手上后,才想起桌上的那把刀,手就自然的摸起了那把折叠起来的刀。
有一个问题应该重视,我的刀疤生长在右手上,并不能因此证明我是个左撇子。我现在做这个说明的原因,是有人根据我的这个刀疤,对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当时,我只想打开那把精致的折叠刀,去削那诱人的苹果。也许刀本身很紧,要不就是我的力量不够,刀一直紧紧地闭着并没有打开。我只能两只手一起上阵,右手握着刀把,左手去拉那刀身,雪亮的刀终于慢慢地张开,我似乎看见一只削光了皮的苹果,在我的嘴里发出喀嚓的声音。我有些兴奋,手也有些兴奋,雪亮的刀就在兴奋中弹了回去,恢复了它原来的样子,并且从我的手上落回桌面。我茫然地看着那把刀,觉得这事不应该发生,苹果正躺在桌上静静地看我。
茫然的这段时间里,一种声音单调的响起,凭感觉那是液体落在木质物体上的声音。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右手的拇指正有红色溢出。我有些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伸出左手握住右手,想阻挡血液流出的事实,血液很快浸透了左手的手掌,顺着左手的手掌与手指继续往下。我拿开捂着的左手,看见右手拇指上,那白森森的骨头露了出来,突然感到一种惊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一直小心的举着自己右手,长久的竖着大拇指,似乎在向所有的人炫耀拇指上那层厚厚的白纱布。
对于我身体来说,右手的刀疤,并不是我身上唯一的伤疤,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伤疤隐藏在我身体的一些部位上。在我记事的时候,身上的伤疤已在自觉形成,而且每个伤疤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只不过其中的一些我已记不清了,还有一些是我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产生的。比如我头上大大小小有二十多个伤疤,在我求学的时候,坐在身后的两位女同学曾发生过争执,一个说有二十八个,一个说只有二十六个,到现在为止,我自己也不知道头上到底有多少伤疤,也不知那两位女同学可得到了统一口径。听母亲说我头上的伤疤来历其实很简单,在我出生没多久,头上就长满了疖子,治愈后便留下了一些伤疤。因为我出生在流火的七月。但头上所有的伤疤并不都是这样的来历,最起码有两个较大伤疤,我是有记忆的。
其中一块是我十岁那年弄出来的,只不过现在叫我指出准确位置,已是记不清的。那年夏天,我和伙伴们在河里玩打水仗的游戏,作为游戏肯定有自己的规则,那就是一定要分出输赢来,只不过输的一方不一定服气。那天就出现了这样的局面,输的一方擅自将水仗改成石头仗,我们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对方已经开战。要知道河里最多的东西除了水就是沙子,其次是一些圆滑的鹅卵石,最后才是那些游动的鱼。当然,这是从我们眼睛所能看到的部分说的。
我们反应过来时,已经受到了一定的打击,心里便有了些怒火在燃烧,第一个反应是快速找到石头进行反击。我一头扎进水里,从水底摸了几块鹅卵石浮出水面,在我刚刚浮出水面,还没有反击的时候,听到“咚”的一声响,头上感到一种冲击,有种隐隐的痛从头上传来。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妙,扔掉手中的鹅卵石,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再看自己的手时,有些红色粘在上面,放在水里那红色就漂浮在水面上。我知道自己的脑袋给人砸破了,心里有了些慌慌的感觉,赶忙往岸上游去,想一溜烟地跑回去,好上点药什么的。但我们一起玩的伙伴们中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干什么事绝对不容许有逃兵,如果是逃跑者,从此后就不要参加他们的游戏。这个规则在那个时代是真理,其实现在的生活也是如此。我站在岸上看着水中还在奋战的伙伴们,并没有作为一个逃兵,只是叫几个比我小的孩子,看了一下我的脑袋,可他们的说法不统一,有的说破了好大口子,有的说只是破了一点皮,总而言之脑袋是叫人给砸破了。看着违背游戏规则的对手,我是怒火万丈,顶着被砸破的脑袋又冲进水里,这叫轻伤不下火线。据说那天有十几个人的脑袋给砸破了,我相信其中有二个是我干的,因为我看见自己的石头飞出去后,对方消失在水面上,然后从岸上湿漉漉的爬起来,手却捂着自己的脑袋。从存在的事实来说,那天石头仗最后的胜利者还是我们,但回到家后我并没有因为头破了,打胜了仗获得表扬与奖励,而是挨了父亲的一顿板子。心里虽然有些委屈,但还是很高兴,因为自己的头没有白破一回,总算捞回一点本钱,让对方破了二个脑袋。
我头上另一块较大的伤疤,是我至今为止获得的最后一块伤疤,也许因为年龄增大的原因,那块疤在脑袋上是最大的,也是我身上所有的疤中间最大的一块,要是比划一下的话,大概有一块铜元那么大,形状有点像标致汽车的图案,所以顶在头上很是醒目。
记得这块伤疤是1995年5月15日下午爬上我脑袋的。那天天气很好,我带着几个人平静地走进工厂的装置,根本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么一起事故。现在想来自己当时有点兴奋,因为那天上午刚发工资,拥有钱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件好事。我一个人爬上一座二米多高的小型油罐,拆卸罐顶上的一只阀门,蹲下身工作了没一会,手中用力的扳手从螺丝上滑了出来,整个人失去重心朝后靠去,但我的后背没有碰到刚才看见的栏杆,身体的形状由靠变成了朝后倒,身体在根本没有反应的情况下,已经在空中向下坠去,我只是惊恐的发出一声叫喊,就听见咚的一声响,天下的事在一瞬间和我无关,我进入了休克阶段,暂时失去所有的记忆。醒来时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头上缠满了绷带,白色的绷带下面,就是我现在头上这块伤疤。据后来听人说,那油罐上的栏杆脱了焊,所以没有挡住我的身体,让我失去了依靠,创造了头上的这块疤,只是我不知道头上的这块疤应该算在谁的头上,是谁给了我这么大的一块疤。
想到身体的伤疤这个词汇,当然是将身上的伤疤都想了个遍,也可以肯定我的身上有很多的伤疤,只不过我不准备全部告诉你,这其中有二个原因,一个是大道理,身上的伤疤属于个人的隐私,第二个是个大白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身上到底有多少伤疤。就如我的两位女同学,只是为了我头上的伤疤,就产生了不同的意见,如果真的要数身上所有的伤疤,那还不知要弄出什么矛盾来,弄不好会出人命的,所以不算出准确的数字,不证明我不科学,我只是在对生命负责。
身上的伤疤不只是表现在所有人能看见的地方,其实我的肢体上还有其他的一些伤疤,只不过不是所有的人在所有的季节都能看到的,比如大腿上、脚上还有上身,在夏天可以看见,但还有些更隐秘的地方,只能极个别的人有机会可以欣赏到,对于喜欢看伤疤样子与形状的人来说,这是一种享受。每个人身上都会多多少少的有些伤疤,每一个伤疤的产生都会有一些故事,就如同我们的生命,再单调的生活都会创造出关于生命的故事。
我对自己身上的每块伤疤,基本上都可以说出来历,只是有的时间已经长了,我不能很利索的说出来,但我只要经过回忆,还是能记起其中的故事。比如我的左脚上的两个伤疤,是在一个夏天让一根铁钉一次性造成的,将整个脚背全部穿通,为此还打了破伤风针;而右大腿上的伤疤就有些可笑了,是自己读小学时,自己用自己做的竹刀给扎伤的;上身的伤疤是自己爬树时,树枝断了从树上摔下来,那些坚硬的树枝划伤的。在记忆中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原来身上没有的伤疤,后来突然出现的时间,似乎大多是在童年时期,到了成年人的阶段伤疤生长的概率似乎小得多,就是有的话也和医院这种地方有很大的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中间又有了很深的人生哲理,只不过我现在只关注人眼可以看见的伤疤。
伤疤作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就是我所拥有的身体,所以我很爱我身上的每一块伤疤,就如同我爱着自己的生命一样。但伤疤同时又是独立的,在一般的时候它们不和我身上其他的肉体或者器官同流合污,在阴雨天的季节里,那些伤疤会不由自主地提醒我这一点,让我重视它们的存在,也许这些伤疤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伤疤也是有思想与生命的,它们是活着的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