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张家沟的空气里,弥漫着初冬特有的枯草气息的味道。
一辆半旧的灰色面包车,簸在通往村子的坑洼土路上,卷起漫天黄尘。
陈默坐在副驾驶,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目光沉沉地扫过窗外萧瑟的田野和低矮的农舍。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出发前那场无声的较量。
调查组的组建,在局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当他力排众议,坚持任命办公室主任老赵为组长,并破格吸纳研究室借调过来的小孙为骨干成员时。
赵学民那张向来冷静疏离的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回避和慌乱,而是凝结成一种带着刺骨寒意的敌视。
在走廊擦肩而过时,他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哼,清君侧?陈局长好大的魄力!就怕这刀没挥出去,先割了自己的手!”
钱卫东则依旧是那副热情洋溢的面孔,只是那笑容背后,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阴鸷。
他拍着老赵的肩膀,语气“关切”得令人作呕:“老赵啊,辛苦辛苦!这把年纪了还要替陈局长冲锋陷阵,不容易!”
“下去查归查,可千万注意方式方法,别激化矛盾,稳定第一嘛!有些事啊,水太浑,摸不清深浅,该收手时就收手…”
而老赵,自从接下组长这个烫手山芋,整个人又苍老了几分。
他沉默地坐在面包车后排,佝偻着背,布满皱纹的脸庞在颠簸中显得格外疲惫。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帆布包,里面装着调查组的“武器”。
一台用于拍照取证的老旧数码相机,还有几份盖着局公章却废纸般被乡镇民政办无视过的群众举报信副本。
小孙坐在老赵旁边,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紧张和兴奋。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硬壳笔记本,时不时偷瞄一眼陈默和老赵,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挑战的忐忑。
这是他主动请缨换来的机会,是他向黑暗刺出的第一剑
面包车在张家沟村口,一个挂着“张记五金”褪色招牌的店铺前停下。
店铺门脸不大,门口停着一辆沾满泥点的崭新黑色轿车,在周围破败的农舍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正是张铁柱举报的、村支书张富贵小舅子刘二狗的店铺。
车门拉开,陈默率先下车,老赵和小孙紧随其后。
三人穿着便装,但身上那股与本地村民格格不入的气质,还是立刻吸引了几个蹲在墙根晒太阳的老农好奇的目光。
店铺里,一个男人正叼着烟,穿着油腻工装,身材粗壮,满脸横肉,指挥着两个小工搬弄着几根生锈的角铁。
看到三个陌生人进来,他斜睨了一眼,叼着烟的嘴角撇了撇,带着一股子痞气:“买啥?自己看!水管、阀门、螺丝都在那边!”
陈默没有理会他的态度,目光扫过堆满杂货的店铺,最后落在他腰间那串崭新的宝来车钥匙上,平静地开口:“刘二狗?”
“是我!咋了?”刘二狗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带着警惕和不耐烦。
“我们是县民政局低保核查组的。”陈默亮出了工作证,“接到群众反映,你和你全家目前仍在享受农村低保待遇。根据规定,我们需要核实一下你的家庭收入和财产状况。”
“低保?”刘二狗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听到天大笑话般的表情。
他嗤笑一声,指着门口的宝来车,“老子开着店,开着这车!还吃低保?谁他妈造的谣?”
“你们民政局的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查查那些真穷鬼!”
他语气嚣张,毫无惧色,显然有恃无恐。
“是不是造谣,核查完自有分晓。”陈默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平静。
请你配合,提供一下你和你配偶、父母、子女的身份信息,以及你这家店铺的营业执照、近一年的经营流水账目,还有这辆车的购车发票、行驶证。”
刘二狗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眼神凶光毕露:
“查我?凭什么?!老子一不偷二不抢!手续?没有!账本?烧了!车?朋友借的!怎么着?有本事抓我啊?”
他往前逼近一步,带着浓重烟味的气息喷在陈默脸上,充满挑衅,“告诉你们,少他妈在张家沟撒野!赶紧滚蛋!不然,哼!”
他身后的两个小工也放下手里的活,面色不善地围了上来。
气氛,剑拔弩张!老赵紧张地往前挪了半步,下意识地想挡在陈默前面。
小孙则握紧了拳头,脸色涨红,年轻气盛忍不住要出声呵斥。
陈默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刘二狗那双充满戾气和肆无忌惮的眼睛。
他没有动怒,反而轻轻抬手,示意老赵和小孙稍安勿躁。
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一个号码,当着刘二狗的面,拨了出去,并按下了免提键。
短暂的忙音后,电话接通,一个威严沉稳的声音响起:“喂,陈局长?”
“李书记,我是陈默。”陈默的声音清晰平静,“我现在在你们张家沟村刘二狗的五金店。”
“根据群众实名举报,刘二狗全家涉嫌违规享受低保。我们正在依法核查,但当事人拒不配合,态度恶劣,甚至威胁调查人员。”
“请你立刻协调镇派出所,派两名干警过来协助维持秩序,保障核查工作正常进行。”
“如果发生阻挠执法甚至暴力抗法事件,一切后果由当事人承担。相关情况,我会如实向县委张武军书记汇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青石镇党委书记李长河明显严肃起来的声音:
“明白了,陈局长!我立刻安排!请稍等,干警马上就到!”
电话挂断。
店铺里一片死寂。
刘二狗脸上的横肉,彻底僵住了,嚣张的气焰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
他叼着的烟头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那两个小工更是吓得缩回了角落。
陈默平静地收起手机,目光再次落在刘二狗脸上,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压力,却比任何呵斥都更沉重。
仅仅十分钟后,一辆闪着警灯的警用面包车就呼啸着,停在了五金店门口。
两名表情严肃的民警,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