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纪委大楼。
那间临时划拨给联合调查组的会议室。
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上面铺满了从青石镇带回来的原始票据、银行流水复印件、拍摄的现场照片。
还有一份份刚打印出来的问询笔录初稿,散发着油墨温度。
陈默站在白板前,手中握着红色记号笔。白板上,已经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关系网:
核心:青石镇张家沟村支书张富贵。
关联点1:刘二狗(张富贵小舅子)-富裕保(宝来车、五金店流水)。
关联点2:张铁柱-水渠占地补偿款被侵吞。
关键环节:青石镇民政所所长-王海涛。
在王海涛的名字旁边,陈默用红笔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又重重地圈了起来。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违规操作,最终都指向这个掌控着青石镇低保审批、发放第一道关卡的人。
“银行流水比对出来了!”
小孙从一堆票据里抬起头,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泛红,手里举着几张纸。
“陈组长,老赵!你们看!刘二狗那家五金店的几个大额进账时间点,和王海涛个人账户上几笔异常的现金存入时间,高度吻合!”
“前后相差不超过三天!金额也…也对得上他给刘二狗违规办理低保的‘好处费’估算!”
老赵立刻凑过去,“没错……时间、金额,太巧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陈默盯着那几组刺眼的数据,眼神冰冷。这不是巧合,这是贪婪留下的铁证。
他转向另一边正在整理张铁柱水渠补偿款材料的纪委干部老周:“周组长,张铁柱那份被‘暂缓发放’的补偿款,有眉目了吗?”
老周是纪委派来的常务副组长,经验丰富,作风硬朗。
他推了推眼镜,“有突破!我们查了镇财政所账目,那笔补偿款确实早就拨付到镇民政所的专项账户了。”
“但账户流水显示,钱在到账的第二天,就被王海涛以‘工作经费’的名义,分三次转到了一个关联公司的账户!”
“那家公司,注册法人是张富贵的一个远房亲戚,空壳公司。钱进去后,很快就通过取现和分散转账,消失了!典型的洗钱手法!”
“好!”陈默一拳砸在白板上,“人证,物证,旁证,链条完整了!王海涛,就是这只盘踞在青石镇,啃食低保和补偿款的第一只大蛀虫!”
他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所有人,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跃跃欲试的斗志。
“目标锁定!王海涛!”
“老周,你带两名纪委同志,立刻协调县局经侦,对王海涛个人及其直系亲属名下所有银行账户、房产、车辆进行紧急冻结!防止转移赃款赃物!”
“是!”老周应声而起,雷厉风行。
“小孙!你负责整理所有指向王海涛的证据链!要形成闭环!铁证如山!”
“明白!”小孙用力点头,立刻埋首资料。
“老赵,”陈默看向这位老搭档,“你跟我去青石镇!‘请’这位王所长回来喝茶!”
“陈组长…”老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忧虑。
“直接动王海涛…动静会不会太大?他毕竟是赵副局长一手提拔起来的…”
“动静?”
陈默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张书记要的就是这个动静!不敲山,怎么震虎?不打掉这只摆在明面上的恶犬,怎么揪出后面藏着的豺狼?走!”
青石镇民政所那栋二层小楼,所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里面传出王海涛打电话的声音,语气带着惯常的官腔和不耐烦:“…哎呀,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材料不全系统录不进去!…等着吧!”
“等我们核实清楚了再说!催什么催!…好了好了,我这还有事!”
电话,被重重挂断。
王海涛四十多岁,身材发福,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
正靠在宽大的办公椅里,翘着二郎腿,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烧的香烟,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扑克游戏界面,悠闲地吐着烟圈。
办公桌一角,还摆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紫砂茶壶。
对于即将到来的风暴,他浑然不觉。
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动得了他。毕竟,他上面有赵副局长罩着,在这青石镇的一亩三分地,他就是土皇帝。
“砰!”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王海涛被吓了一跳,烟灰抖落在他笔挺的西裤上。
他恼怒地抬起头,正要呵斥是哪个不长眼的,却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
为首的是个陌生的年轻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锋。旁边那个老头,他认识,是县局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办公室老赵。
“你们…干什么的?!谁让你们进来的?”王海涛拍案而起,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用气势压人。
陈默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径直走到办公桌前。
目光如冰,扫过电脑屏幕上暂停的游戏界面,扫过那个精致的紫砂壶,最后定格在王海涛那张因惊怒而变形的脸上。
“王海涛?”
“是我!你们到底是谁?!”王海涛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长期以来的跋扈让他强撑着。
“绿水县民政局低保领域联合调查组组长,陈默。”陈默亮出了盖着鲜红公章的工作证。
“现在,依法对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留置审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留置审查?!”王海涛脑子“嗡”的一声,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椅背上,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凭什么?!我犯了什么法?!我要见赵局长!我要给赵局长打电话!”
他手忙脚乱地去抓桌上的手机。
“赵局长救不了你!”陈默一步上前,快如闪电,在王海涛手指触碰到手机的前一秒,一把将手机夺了过来。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将手机随手丢给身后的老赵,目光牢牢锁住王海涛瞬间崩溃的眼睛:“你的问题,赵副局长也解释不清!带走!”
两名早已守在门外的纪委工作人员,立刻走了进来,一左一右,铁钳般牢牢夹住了王海涛的胳膊。
“放开我!你们这是诬陷!我要告你们!赵局长!赵局长不会放过你们的!”
王海涛彻底慌了神,拼命挣扎,肥胖的身体扭动着,油亮的头发散乱下来,脸上再无半点往日的跋扈。
啪!
他被强行架着拖离办公桌,紫砂茶壶被带倒摔在地上,碎瓷片和茶水溅了一地。
民政所的其他工作人员闻声探头,看到往日威风凛凛的王所长像条死狗一样被架走。
整个小楼死一般寂静,只有王海涛绝望的嚎叫和挣扎时皮鞋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在回荡。
他被塞进楼下早已等候的黑色轿车后座。
砰!
车门关上,车子发动,驶离青石镇。
王海涛瘫软在后座上,眼神空洞,面如死灰,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不停地颤抖,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
“完了…全完了…赵局长…赵局长…”
车子在颠簸的县道上疾驰,朝着县纪委办案点驶去。
陈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武军书记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和一个感叹号: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