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二十九分，林小满的睫毛在晨光里颤了颤。

不是被闹钟惊醒的。她盯着窗帘缝隙里那道斜斜的光带，看着它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像只爬行的银虫。指尖摸到枕边的笔记本，封面小熊的傻笑在暗光里显得有些诡异——昨天睡前写下的字迹还带着油墨的潮气，“芯片”两个字被圈了三道红圈。

“醒了？”舅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豆浆的甜香，“今天熬了甜豆浆，你小时候总偷着多加糖。”

林小满没应声。她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的瞬间，突然想起昨天此时脚趾撞到床脚的钝痛——今天没有。这个微小的差异像根火柴，在她心里擦出点微弱的火苗。

穿校服时，她特意检查了手腕。淡疤依旧趴在皮肤表面，像片干涸的泪痕。指尖抚过疤痕时，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今天会发生些不一样的事。

“走了。”她抓起书包，把笔记本塞进最外层的口袋，拉链拉到只留一根手指的缝隙。

舅舅追到门口，手里举着个肉包：“热乎的，路上吃。”

林小满接过肉包，指尖触到塑料袋的褶皱——和昨天那个的纹路一模一样。“舅舅，”她突然抬头，“你记得……初一那年的6月15号吗？”

舅舅的手僵在半空，笑容慢慢垮下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林小满咬了口肉包，豆沙馅甜得发腻，“就是突然想起来。”

走到三楼时，王奶奶正往竹篮里摆西红柿，红得发亮。“小满今天眼神不一样了。”她抬起头笑，皱纹里嵌着晨光，“像揣着事。”

林小满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下楼时，栏杆上的墙皮又剥落了些，在手心留下星星点点的白屑——和前几天的位置都不同。

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林小满已经坐在教室里。张昊从后门探进半个脑袋，看到她时眼睛一亮，刚要进来又猛地缩了回去，像只受惊的松鼠。

林小满翻开笔记本，笔尖在“陈野”两个字上悬着。昨天他坠楼前的那一眼总在脑海里盘旋，像枚没炸响的哑炮。是错觉吗？还是他真的在看她？

“早啊。”张昊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讨好的笑意。

林小满转过头，看到他手里捏着个苹果，红得发亮。“给你的。”他把苹果往她桌上放，指尖碰到她的笔记本，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昨天……对不起啊。”

“没事。”林小满合上笔记本，“今天别藏我课本了。”

张昊的脸突然红了，挠着头往旁边看：“不藏了，再也不藏了。”他顿了顿，突然说，“小满，今天放学我请你吃冰棍吧？学校门口新开的那家，听说有芒果味的。”

芒果味。林小满的指尖顿了顿。妈妈以前总买芒果味的冰棍，说黄色像阳光。这个细节张昊怎么会知道？

“再说吧。”她翻开语文课本，扉页的铅笔笑脸被人用橡皮蹭过，只剩下淡淡的印子，像道褪色的疤。

早读课读的还是《岳阳楼记》。林小满的声音很轻，耳朵却在捕捉周围的动静。张昊的呼吸声很匀，坐在斜后方的陈野始终没翻页，课本哗啦啦的翻动声里，只有他那页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下课铃响时，林小满没像往常那样趴着发呆。她盯着陈野的背影，看着他从桌肚里掏出个银色的小盒子，打开时反射的光晃了她的眼。距离太远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只看到他捏了片白色的东西放进嘴里，喉结滚动的弧度很大，像在吞咽什么坚硬的物体。

“在看什么？”张昊突然凑过来，吓了她一跳。

“没什么。”林小满合上笔记本，“我去趟厕所。”

走廊里，她看到陈野往楼梯口走。他的步伐比平时快，右手揣在口袋里，袖口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有块青紫色的印记，形状比昨天更清晰了，像个不规则的方块。

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悄悄跟上去，看到陈野钻进楼梯间的杂物间，门没关严，留着道缝。

“……第17次修正失败……”里面传出陈野的声音，很轻，像在念什么报告，“目标体征稳定，记忆锚点未松动……”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林小满的指尖冰凉，刚想再靠近些，杂物间的门突然开了。陈野站在阴影里，眼睛亮得吓人。

“有事？”他的声音像淬了冰。

林小满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拖把桶，发出“哐当”的巨响。“没、没事。”她转身就跑，耳朵里嗡嗡作响——“修正”“记忆锚点”，这些词像密码，在她脑海里乱撞。

回到教室时，张昊正往她桌上放芒果味的冰棍，包装袋上的水珠顺着桌沿往下滴。“刚去小卖部买的，快吃。”他笑得一脸灿烂。

林小满没碰那根冰棍。她盯着张昊的眼睛，突然觉得陌生——他到底知道多少？那些看似巧合的细节，是不是都在配合某个既定的剧本？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林小满故意绕了远路。她想避开那个总会强行塞给她糖醋里脊的阿姨，却在教学楼后的拐角撞见了陈野。

他正靠在墙上，右手捏着个针管，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壁往下滑。看到她时，他慌忙把针管塞进校服内袋，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么。

“你在干什么？”林小满的声音发紧。

陈野没说话，只是站直身体往食堂走。经过她身边时，林小满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比昨天更浓，还混着点淡淡的铁锈味。

“陈野！”她抓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手腕内侧的皮肤，硬邦邦的，像贴着块金属，“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两步。“滚开。”陈野的声音很凶，眼睛里的光像要吃人，“再跟着我，对你没好处。”

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手腕还残留着刚才摸到的触感——坚硬、冰冷，形状规则得不像人体该有的东西。

她没去食堂，只是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手里捏着那根化了一半的芒果冰棍。甜腻的汁水顺着手指往下滴，滴在笔记本上，晕开一小片淡黄色的渍痕，像滴干涸的眼泪。

下午的数学课，林小满一页笔记都没记。她在笔记本上画了个方块，旁边打了无数个问号。芯片？修正？记忆锚点？这些词在脑海里盘旋，渐渐拼出个模糊的轮廓——陈野的跳楼不是自杀，更像是某种……程序？

放学铃响时，林小满做了个决定。她把笔记本塞进书包，对凑过来的张昊说：“我今天值日，晚点走。”

张昊的眼睛亮了亮：“我帮你！”

“不用。”林小满避开他的目光，“你先走吧，我自己可以。”

张昊的笑容慢慢垮下来：“那……我在门口等你？”

“不用。”林小满抓起书包，“我可能很晚才走。”

她没去值日，而是直接往楼梯口跑。五点半的校园很安静，只有保洁阿姨扫地的“沙沙”声。通往天台的楼梯间空无一人，昨天守在这里的保安大叔不见踪影。

林小满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她躲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的拐角，视野刚好能看到天台入口的铁门。手表的指针在慢慢靠近六点，每跳动一秒，她的呼吸就紧一分。

五点五十分，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林小满屏住呼吸，看到陈野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今天没戴耳机，校服拉链没拉到顶，露出半张脸，脸色白得像纸。

他走到天台门口，停顿了三秒，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门把手。

就是现在！林小满猛地冲出去，像颗出膛的子弹。

“陈野！”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

陈野回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小满已经扑过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别跳！”她把脸埋在他的后背，能闻到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味道，“不管你在做什么，别跳！”

陈野的身体僵得像块铁。他试图掰开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放开！”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我不放！”林小满抱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你告诉我，那是什么？你的手腕上到底有什么？”

争执中，陈野的袖子被扯了下来。林小满的目光像被钉住了——他的手腕内侧有块银色的方块，边缘嵌在皮肤里，接口处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形状和她早上摸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在发抖。

陈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突然发力，猛地将她往旁边一推。林小满的后背撞到楼梯扶手，疼得眼前发黑。

就在她倒地的瞬间，看到陈野转身拉开天台门，纵身跳了下去。

“不——”林小满连滚带爬地冲到天台边，往下看时，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陈野躺在地上，校服被血染成了深色。他的手腕向上仰着，那块银色的方块正在闪烁，红光透过他散开的指尖，在地面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像串垂死的萤火虫。

周围传来尖叫声。林小满趴在栏杆上，胃里翻江倒海。她看到张昊从人群里冲出来，跪在陈野身边，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鼻息。

然后，她看到张昊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天台上的她，眼神里的震惊和……恐惧？

林小满的指尖冰凉。她慢慢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指甲缝里沾着点皮屑，带着淡淡的血色——是刚才抓伤陈野手背时留下的。

舅舅来接她时，她没像往常那样沉默。只是在路过操场时，突然说：“舅舅，陈野手腕上有块芯片。”

舅舅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小孩子别胡思乱想。”

“是真的！”林小满抓住他的胳膊，“银色的，还会闪红光！”

舅舅终于停下来，表情严肃得像块铁板：“小满，有些事别打听，对你不好。”

这句话，陈野也说过。林小满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着舅舅的侧脸，突然觉得陌生——他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睡前，林小满坐在书桌前。她翻开笔记本，在“芯片”两个字旁边画了个红色的感叹号。指尖无意识地摸向指甲缝，那里空空如也——下午还沾着的皮屑消失了，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林小满的呼吸骤然停滞。她反复检查每个指甲缝，翻来覆去地看，却什么也找不到。就像那些皮屑从未存在过，就像今天看到的芯片只是她的幻觉。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眩晕感比前几次都要强烈。林小满死死盯着笔记本上的红色感叹号，看着它在旋转的光影里变成块闪烁的芯片，红光越来越亮，像陈野坠楼时手腕上的最后一抹光。

失去意识前，她终于明白——这场循环里，消失的不只是时间。

还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