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循环的晨光带着豆浆的腥气，准时从窗帘缝隙钻进来。林小满在闹钟响起前0.5秒睁开眼，天花板水渍鱼的轮廓比第四次循环又清晰了些，鱼尾的分叉处新滋生出细小的纹路，像被谁用指甲轻轻刮过。

她坐起身时，枕头凹陷的弧度与前四次完全一致。棉絮里的灰尘在光束中翻滚，每一粒尘埃的轨迹都熟稔得令人窒息。床头柜上，舅舅昨晚放的校服领口歪向左边，角度精确到37度——这是她经过三次实验得出的结论：无论前一晚怎么调整，第二天早晨它总会回到这个角度，像被无形的手摆弄的玩偶。

“醒了？”舅舅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比第四次循环早了两秒，“今天换了种煮法，溏心的。”

林小满捏着校服袖口的手指猛地收紧。果然，连鸡蛋的做法都开始出现细微偏差。她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抗拒，只是慢吞吞地套上衣服，领口摩擦脖颈的触感带着熟悉的粗糙，与记忆中父母留下的旧校服完全不同——那套蓝白相间的校服总是洗得软软的，袖口绣着她的名字缩写。

走到客厅时，白瓷碗里的溏心蛋正冒着热气，蛋黄的液汁透过蛋壳的裂纹微微颤动，像颗跳动的小心脏。旁边的玻璃杯里盛着豆浆，表面结着层薄薄的豆皮，与第四次循环被她扔掉的那碗毫无二致。

“快吃，要迟到了。”舅舅坐在对面削苹果，果皮连成条不断的螺旋，长度恰好绕苹果三圈半，“今天好像有体育课，记得穿运动鞋。”

林小满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帆布鞋上。鞋边的泥渍形状与前四次完全一致，是上周三下雨时踩的。她拿起鸡蛋，指尖触到蛋壳的温度——36.7℃，比人体正常体温低0.3℃，和父母遗物盒里那枚硬币的恒温一模一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手腕突然一麻。鸡蛋从掌心滑落，在接触桌面的前一秒，她下意识地去接，却带倒了旁边的豆浆杯。

“哗啦——”

乳白色的液体在桌面上蔓延，像片微型的洪水。舅舅削苹果的手顿了顿，果皮应声断裂。林小满的钥匙串从校服口袋里滑出来，金属碰撞的脆响中，一枚硬币滚落到地上，在光滑的瓷砖上弹了三下，最终钻进食堂角落的消毒柜底下，只露出半圈边缘。

那是枚一元硬币，边缘有个月牙形的划痕。

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车祸现场清理时，警察在父亲紧握的手心发现了它，划痕像是某种特殊的标记，没人知道来历。

“没事吧？”舅舅抽着纸巾擦桌子，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没烫到吧？”

林小满摇摇头，膝盖已经先于意识跪在地上，手指摸索着伸进消毒柜与地面的缝隙。金属边缘的冰凉触感传来时，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缝隙深处，似乎还有另一枚硬币。

早读课的铃声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舅舅把新煮的鸡蛋塞进她书包：“快走吧，我晚点再收拾。”

林小满抓起书包冲出门，手指在口袋里反复摩挲着那枚失而复得的硬币。月牙划痕的弧度在指尖清晰可辨，像个固执的烙印。走到教学楼门口时，张昊正背着书包往教室跑，看到她时突然停下脚步，耳后的红痣在晨光里格外显眼。

“你舅舅……”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昨天也给你带鸡蛋了？”

林小满挑眉：“你怎么知道？”

张昊的脸瞬间涨红，转身冲进教室时差点撞到门框。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笔记本里的记录：第四次循环午休，她看到张昊偷偷往食堂阿姨的菜盆里塞了个东西，形状很像鸡蛋。

第一节课的数学题依旧是函数图像。林小满盯着黑板上的曲线，突然觉得那道抛物线的顶点，正好与硬币上的月牙划痕重合。老师点她回答问题时，她脱口而出：“顶点坐标是（0，1）。”

全班哗然。这道题的正确答案确实如此，连老师都愣了一下：“坐下吧，下次认真听讲。”

林小满坐下时，指尖在课本上画了个月牙。她能感觉到张昊的目光在背上停留了很久，像只谨慎的小兽。

午休铃声响起的瞬间，她第一个冲出教室。食堂的不锈钢餐盘碰撞声比前四次更嘈杂，排队打饭的队伍里，她果然在消毒柜底下看到了那枚硬币——银白色的边缘在阴影里闪着微光，与她口袋里的那枚像是孪生兄弟。

弯腰捡起的刹那，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林小满把两枚硬币并排放在掌心，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落在上面，两枚硬币的月牙划痕完美重合，连划痕末端那个细小的分叉都分毫不差，像同一件模具铸造的印记。

“同学，要糖醋里脊吗？”食堂阿姨的勺子在餐盘里敲出脆响，盛肉的动作与前四次循环精确同步，“今天的特别嫩。”

林小满盯着阿姨手腕上的银镯子，突然发现镯子内侧刻着个模糊的“野”字。她接过餐盘时，故意让硬币在金属盘上碰出轻响。阿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舀汤的手微微颤抖。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林小满反复比对两枚硬币。除了划痕完全一致，其中一枚边缘有细微的氧化痕迹，像是长期暴露在空气中；另一枚则崭新如初，背面的菊花图案清晰得能数出花瓣数量——这是父母留下的那枚，她一直放在钥匙串上随身携带。

“能借我张纸巾吗？”张昊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旁边，他的餐盘里堆着青菜，没有糖醋里脊。

林小满递过纸巾时，故意让硬币在桌面上滚动。张昊的瞳孔骤然收缩，筷子“啪嗒”掉在地上，与第三次循环他看到笔记本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这硬币……”他的声音发颤，目光死死盯着那道月牙划痕，“你从哪捡的？”

“食堂地上。”林小满收起硬币，塞进校服内侧的口袋，“怎么，你认识？”

张昊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摇着头后退半步：“不、不认识。”他捡起筷子仓皇离开，背影僵硬得像块木板，餐盘里的青菜撒了一路。

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年级那个闷热的午后。邻居家的男孩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攥着三枚硬币，说要埋个“时光胶囊”。她当时凑过去看，硬币上好像就有这样的月牙划痕。那个男孩叫什么来着？好像……和陈野有点像？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教学楼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初二（3）班的同学挤在走廊上，指着楼顶议论纷纷。林小满抓起餐盘就往楼梯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距离18:00还有三个小时，陈野今天提前了？

楼顶的风比平时更烈，吹得校服猎猎作响。陈野背对着她站在边缘，右手微微摊开，阳光在他手心反射出一点细碎的银光，形状与硬币完全吻合。林小满的脚步顿在天台门口，突然想起第一次循环时，他坠落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当时以为是树叶，现在想来，那道弧线更像枚硬币。

“你来了。”陈野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他缓缓转过身，手心的银光消失在掌心，“第五次了，对吗？”

林小满握紧口袋里的两枚硬币，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陈野的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他没有回答，只是张开双臂，像只即将展翅的鸟：“明天见。”

坠落的身影在夕阳里划出直线，比前四次循环多了一道细微的银光，像流星拖着尾巴。林小满冲到边缘时，只看到楼下人群炸开的惊呼，和一枚硬币从空中旋转着落下，在教学楼的墙面上弹了两下，滚进花坛的草丛里。

她趴在栏杆上大口喘气，校服内侧的硬币硌得肋骨生疼。口袋里的两枚硬币不知何时粘在了一起，月牙划痕组成个完整的圆，像个没有起点的环。

晚自习时，林小满把硬币摆在课本上，用铅笔拓下划痕的形状。拓印纸叠加的瞬间，她突然想起时光胶囊的位置——就在学校后门那棵老槐树下，三年级的自己和那个男孩埋的铁皮盒里，好像就放着三枚这样的硬币。

“在画什么？”后桌的男生凑过来，被她猛地捂住课本，“神神秘秘的。”

林小满没理他，指尖在拓印纸上反复勾勒。第三次循环时陈野说“第3次了”，现在是第五次，他在计数；张昊看到硬币的反应，食堂阿姨的异常，还有这两枚纹路完全一致的硬币……所有线索像散落的拼图，渐渐在她脑海里成形。

放学铃响时，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家，而是绕到学校后门。老槐树的根系在地面隆起，其中一块土壤的颜色比周围深，像是经常被翻动。林小满蹲下身徒手挖掘，指甲缝里塞满泥土，直到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铁皮——时光胶囊找到了。

铁皮盒上了锈，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里面除了几张泛黄的糖纸，果然躺着三枚硬币，其中两枚的月牙划痕与她口袋里的完全吻合，第三枚的划痕是个完整的圆，像是两枚硬币拼在一起的形状。

月光透过槐树叶落在硬币上，林小满突然明白陈野那句话的意思——明天见，不是告别，是约定。

回到舅舅家时，客厅的灯还亮着。舅舅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她的旧书包，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那枚被扔掉的煮鸡蛋。林小满轻轻抽出书包，在床头柜上摆好两枚硬币，又从铁皮盒里拿出那枚圆形划痕的硬币，三枚钱币在月光下组成个完整的环。

睡前，她把三枚硬币并排放在枕头下，金属的凉意透过枕套渗进来，带着种奇异的安心感。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眩晕感袭来的瞬间，枕头下传来“叮”的轻响，两枚硬币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像在黑暗中敲了下门。

失去意识前，林小满仿佛看到无数枚硬币从空中落下，在月光里组成道银色的桥，通向老槐树的方向。桥的尽头，有个模糊的身影蹲在树下，手里攥着枚硬币，像在等待什么。

第六次循环开始了。这次，她要去赴那个跨越时光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