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教学楼西侧的梧桐叶，在三楼生物教室的黑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小满的指甲深深掐进窗台的裂缝里，石灰粉末顺着指缝簌簌往下掉。讲台上的石英钟正指向七点十四分，秒针跳动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像某种倒计时的节拍。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四十分钟。

昨天从天台跌跌撞撞跑下来时，警笛声正顺着楼梯井往上爬。穿蓝色制服的警察用警戒线圈住了教学楼入口，闪烁的红光透过走廊窗户映在墙壁上，恍若某种不祥的预兆。林小满混在围观的学生里，看见陈野的身体被白色帆布裹着抬上救护车，帆布边缘渗出的暗红血迹在晨光里泛着铁锈般的冷光。

那时她口袋里还揣着那把沾着木屑的螺丝刀，掌心的伤口已经结痂，形状恰似锁孔里重叠的划痕。

“林小满？” 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班长抱着作业本停在门口，“你怎么不去参加晨会？主任说要通报陈野的事……”

林小满猛地转身，玻璃窗在她身后发出震颤的嗡鸣。“通报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冻住的钢丝，“通报他是怎么从天台掉下来的？还是通报储物间那道重合的划痕？”

班长被她突然拔高的音量惊得后退半步，怀里的作业本散落一地。“你在说什么啊…… 警方初步判定是自杀……”

“不是自杀。” 林小满弯腰去捡作业本，指尖触到封面时突然缩回手 —— 那本《基因编辑伦理指南》的封面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滴暗红的痕迹，像极了陈野手腕上渗出的血珠。

她抓起自己的帆布包冲出教室，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次第亮起，又在身后沉沉熄灭，仿佛在切割时间的轨迹。跑过楼梯转角时，她撞见捧着消毒水的校工，浓烈的化学气味呛得她喉咙发紧 —— 和天台储物间、和陈野坠落后弥漫在空气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此刻林小满站在生物教室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台上的裂缝。这个位置是她反复测算过的最佳观测点，斜对角正好能看见天台栏杆的拐角，视野里没有任何遮挡。

第三节课的预备铃响了，楼下传来学生嬉闹的声音。林小满从帆布包里翻出那个磨得发亮的笔记本，扉页上 “7 月 19 日” 的日期被红笔划得歪歪扭扭。这是她记录的第 23 次循环，每次都以陈野坠落在晨光里的身影作为终点。

前 22 次她尝试过各种方法：撬锁冲进天台时被陈野推倒在水箱旁；藏在消防通道想偷袭却被提前锁死在楼梯间；甚至偷偷在他的咖啡里加了镇静剂，结果那天他根本没去天台，而是在实验室里割开了手腕。

第 22 次循环结束时，林小满坐在陈野坠落的位置，数着楼底地砖的裂纹。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阻止都像在推波助澜，那些看似偶然的巧合，或许都是被某种力量编排好的剧本。

所以这次她选择站在原地。

帆布包侧袋里的两枚硬币硌着肋骨，一枚是去年校庆时陈野塞给她的游戏币，黄铜质地，边缘已经磨得光滑；另一枚是她自己的幸运币，背面刻着模糊的星象图案。昨天深夜她把幸运币塞进枕头下时，金属表面突然泛起极淡的蓝光，像某种微弱的呼吸。

教学楼的阴影在地面缓慢移动，终于爬上天台的栏杆。林小满的心跳开始失序，她看见陈野的身影出现在天台入口，黑色连帽衫的帽子被风吹得扬起边角。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走向栏杆，而是站在原地抬头望向教学楼，目光扫过一个个窗口，像在寻找什么。

林小满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随即又停住动作。她死死盯着那个逐渐清晰的身影，指甲几乎要嵌进玻璃。第 17 次循环时，她曾在图书馆的监控里见过陈野这样的眼神，当时他正盯着一本关于时间悖论的旧书，瞳孔里跳动着某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陈野的左手突然抬起来，按住了右手手腕。林小满看见他指腹在芯片接口周围摩挲的动作，和储物间门缝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晨光顺着他的指缝流淌，在金属接口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像撒了一把碎冰。

“再试一次。”

风裹挟着这句低语撞在玻璃窗上，林小满的耳膜嗡嗡作响。她突然想起第 9 次循环时，在陈野的公寓发现的那本实验日志，最后一页用红笔写着：“当观测者意识到循环存在时，时间节点将产生偏移。” 当时她以为那只是科学家的呓语，现在却觉得每个字都在灼烧视网膜。

陈野跨过栏杆的动作异常流畅，没有丝毫犹豫。他的身体悬在半空，连帽衫被气流鼓成奇怪的形状，像只即将折翼的鸟。林小满的手指按在玻璃窗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 距离上次坠落还有 1 分 23 秒。

就在这时，陈野突然转过头。

不是随意的扫视，而是精准地锁定了三楼生物教室的窗口。他的目光穿透晨雾和玻璃，直直撞进林小满的瞳孔里。那一瞬间，教学楼的喧嚣、风的呼啸、甚至时间的流动都仿佛停滞了。

林小满看清了他眼底的纹路。没有预想中的绝望，也没有被控制的空洞，而是一种复杂到难以拆解的情绪 —— 有歉疚，像小时候打碎她的天文望远镜时那样；有疲惫，仿佛背负着跨越时空的重量；还有一丝近乎解脱的平静，像是终于等到了某个约定。

“抱歉。”

她没听到声音，却清晰地读懂了他唇齿间的形状。陈野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那个极淡的笑容里，藏着某种 “认栽” 的无奈。林小满突然想起第 5 次循环时，她把他反锁在实验室，他隔着门喊：“小满，别白费力气。” 当时没听懂的语气，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是了，他一直都知道。

这个认知像电流击穿身体，林小满猛地后退半步，撞在堆满实验报告的讲台上。文件夹散落一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她看见陈野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那抹歉意更深了些，像是在说 “让你卷进来了”。

坠落开始得毫无征兆。

陈野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线突然剪断，直直坠向地面。林小满的心脏骤然缩紧，她看见他松开的左手在空中划过弧线，掌心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在反光。几乎是同时，枕头下那枚幸运币的温度突然升高，透过帆布包烫着她的肋骨。

她疯了一样冲出教室，皮鞋踩在走廊地砖上发出急促的回响。跑到楼梯口时，口袋里的游戏币也开始发烫，两枚硬币隔着布料相触的位置，泛起越来越亮的蓝光。林小满猛地停下脚步，从侧袋里掏出它们 ——

黄铜游戏币的正面，刻着的星象图案正发出脉冲般的光芒；幸运币背面的纹路里，渗出和陈野芯片接口一样的淡红色液体。两种光芒在她掌心交织，形成一道旋转的光带，像极了实验室里模拟的虫洞模型。

楼下传来人群的惊呼，林小满却听不到了。她的视线被掌心的光芒吸住，那些光粒顺着指缝往上爬，在视网膜上投下无数重叠的影子：第 3 次循环时陈野递来的热咖啡，第 11 次循环时他在暴雨里撑开的伞，第 20 次循环时他手腕上突然亮起的芯片接口…… 原来所有被忽略的细节，都是穿越时间的信号。

林小满跌坐在楼梯转角，从帆布包里翻出笔记本和笔。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异常刺耳，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写下那行字：“他在看我，他认识我。” 墨水晕开在纸页上，像滴落在宣纸上的血。

光芒渐渐褪去，两枚硬币恢复了冰冷的触感。林小满把它们紧紧攥在手心，指腹能摸到游戏币边缘磨损的痕迹，那是无数次被人摩挲过的证明。她突然想起第 15 次循环时，陈野曾在天台栏杆上刻过一个极小的星标，当时她以为那只是随意的涂鸦，现在才明白那是指引方向的坐标。

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走廊的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流动起来。林小满知道循环又要开始了，这次却没有以往的恐慌。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时间倒带时产生的轻微眩晕，掌心的两枚硬币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前所未有的踏实。

第 24 次循环的晨光漫进来时，林小满睁开眼。讲台上的石英钟指向七点整，窗外的梧桐叶刚刚开始摇晃。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体温。

这次，她知道该往哪里去了。天台的风或许依然很冷，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