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融化的牛奶，沿着教学楼的墙角缓缓流淌。林小满站在教室门口，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橘子硬糖 —— 糖纸被体温焐得发潮，边缘的卡通图案已经有些模糊，橘子娃娃的笑脸洇成了一团橘色的云。

第 26 次循环的天光带着潮湿的凉意，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走廊的地砖上，像条不安分的蛇。昨晚硬币上变深的月牙划痕还在视网膜上灼烧，那道银白色的凹槽里仿佛藏着某种密码，与陈野咳血时指缝间的猩红形成诡异的呼应。

“变量是否可复制？” 这个问题像颗发芽的种子，在她心里拱出密密麻麻的根须。第 25 次循环里张昊的异常举动绝非偶然，那枚橘子硬糖、泛红的耳根、犹豫的指尖，都是时间褶皱里透露出的微光。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推开教室门。潮湿的空气裹挟着粉笔灰的味道扑面而来，混杂着后排男生偷偷吃的韭菜盒子气味，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晨味。张昊已经坐在座位上，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起，像只警惕的刺猬。他的手指在语文书封面上划来划去，留下淡淡的水渍 —— 是刚洗过手，指缝里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肥皂沫。

林小满故意将书包带蹭过课桌边缘，金属搭扣撞击的脆响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开。张昊的肩膀猛地一跳，手里的书 “啪” 地掉在地上，露出夹在里面的橘子糖纸一角，橘色的光芒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又迅速被他慌乱地按住。

“张昊，” 林小满弯腰捡书时，声音擦着他的耳廓落下，带着晨雾的凉意，“昨天那橘子糖，哪来的？”

张昊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手背在裤腿上反复摩擦，仿佛要擦掉什么看不见的痕迹。“什么糖？”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着，目光死死盯着桌角的裂缝，那里还残留着上节课的粉笔灰，“你…… 你做梦了吧？我从来没见过什么橘子糖。”

林小满直起身，指尖捏着那枚被体温焐软的硬糖，糖纸在指间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她把糖举到张昊眼前，橘色的糖块在晨光里半透明，能看见里面细密的气泡，像冻住的阳光。“可我这里有证据哦。”

张昊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脸色瞬间褪尽血色。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语文书挡在脸前，书页边缘割得脸颊发红，声音从书本后面挤出来，带着纸页摩擦的沙沙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早读了，老师要来了。”

林小满看着他暴露在书外的耳根，那里的红晕比昨天更深，像被泼了一勺滚烫的番茄汁。他攥着书页的指关节泛白，指腹在 “岳阳楼记” 四个字上反复碾过，把印刷体都蹭得模糊了。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与昨天那个默默承受她目光的少年判若两人，仿佛被按下了重置键的机器人，突然卡壳在某个程序节点。

“是吗？” 林小满拖长了语调，将硬糖重新塞回口袋，指尖触到两枚硬币的轮廓。黄铜游戏币的星象图案又清晰了些，北斗七星的斗柄直指硬币边缘的锯齿，像在指引某个方向。她注意到张昊桌肚里露出半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几颗崭新的橘子硬糖，糖纸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早读课的铃声像把生锈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教室里的凝滞。琅琅书声从各个角落涌出来，又在天花板下撞碎，形成嗡嗡的回声。林小满摊开语文书，目光却越过书页，落在张昊颤抖的睫毛上。他的嘴唇机械地开合着，吐出 “衔远山，吞长江” 的字句，眼神却涣散地飘向窗外，落在那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上 —— 去年秋天，他们曾一起在那棵树下分享过橘子硬糖，糖渣掉进树洞里，引来一群蚂蚁。

时间像沙漏里的沙，缓慢而坚定地流逝。林小满数着张昊吞咽口水的次数，第 17 次吞咽时，他的手指终于伸进了桌肚，指尖碰到练习册封面时猛地一顿，指节泛出青白。

来了。林小满握着笔的手微微收紧，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墨点，像颗凝固的泪。

张昊的身体开始不安地扭动，椅子腿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的目光像雷达般扫过讲台，又飞快地缩回，落在林小满低垂的侧脸上。林小满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里的挣扎，像溺水者的手，想抓住什么又不敢。第 19 次循环时，他把她的作业本扔进垃圾桶时可不是这样，那时他的眼神里只有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早读课快结束时，张昊终于站了起来。他的脚步有些发飘，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带着迟疑。经过林小满身边时，他的胳膊肘不小心撞到桌角，发出 “咚” 的闷响，口袋里的橘子糖滚出来一颗，在地上弹了两下，停在她的脚边。

张昊的脸瞬间涨成紫红色，他弯腰去捡糖时，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手指却在糖块前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捡，转身快步走向讲台。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把练习册塞进缝隙，而是抱着练习册在讲台前徘徊，皮鞋跟敲打着地面，发出 “笃笃” 的声响，像在倒计时。

晨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练习册封面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像陈野坠楼时的身影。林小满看着他把练习册塞进缝隙的动作 —— 指尖在接触讲台的瞬间明显颤抖，塞进去的角度也歪了，露出的半截封面上，红笔涂鸦的乌龟被折了个角，像是在哭。

回到座位时，张昊的后颈已经被汗水浸湿，校服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蝴蝶骨的形状。他把头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像刚跑完一千米。林小满捡起脚边的橘子糖，糖纸沾着细小的灰尘，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变量确实存在，但似乎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拽着往回跑，就像用尽全力甩出的鱼线，最终还是要被收回到原点。那股力量是什么？是循环本身的修正机制，还是藏在芯片接口背后的神秘操控者？

课间操的铃声像道冲锋号，学生们像被惊动的蜂群，涌向操场。林小满随着人流挪动脚步，目光像探照灯般在人群里搜索。陈野的身影出现在队伍最后，他的脸色比昨天更白，嘴唇泛着青紫色，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校服领口松垮地敞开着，露出锁骨处淡青色的血管，像树枝般蜿蜒。

广播里的体操音乐带着电流的杂音，“时代在召唤” 的旋律被扭曲成诡异的调子。林小满做着扩胸运动，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定着陈野。他的手臂抬得很低，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每一次伸展都伴随着细微的颤抖，仿佛骨骼在摩擦发声。

突然，陈野的身体猛地弓起，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喉咙。剧烈的咳嗽声撕破嘈杂的广播，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他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猩红液体顺着指关节往下滴，落在灰色的运动裤上，洇出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林小满的心脏骤然停跳半秒，指尖的硬币烫得像块烙铁。这是循环以来陈野首次出现身体异常，那抹刺目的红与他手腕上的芯片接口形成残酷的呼应 —— 难道芯片的副作用在加剧？还是说，他的身体正在对抗某种控制？

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指着陈野的背影议论纷纷。他直起身，用袖子飞快地擦着嘴角，动作却无法掩饰指缝里的血迹。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能看到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砸在胸前的校徽上，折射出冰冷的光。

陈野没有看任何人，独自一人转身走向教学楼。他的背影在晨光里被拉得很长，步履蹒跚，像个耗尽了发条的玩具。林小满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口袋里的硬币烫得她指尖发麻，月牙划痕硌着掌心的老茧，传来尖锐的刺痛。

整个下午，陈野的座位都是空的。生物老师在讲台上讲解基因重组时，林小满的目光反复扫过那把空椅子，椅面上还残留着他坐过的浅痕，阳光照在上面，像块融化的黄油。后排女生在传纸条，说看见陈野被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接走了，上车时他手腕上的芯片接口亮得像只蓝色的眼睛。

放学铃声响起时，林小满攥着硬币冲出教室。老工厂的方向传来渣土车发动的轰鸣，暗红色的车厢在暮色里像条蛰伏的巨蟒。她绕到陈野宿舍楼下，三楼的窗户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缝隙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

楼下的香樟树落了满地叶子，踩上去发出 “咔嚓” 的脆响。林小满在树下站了很久，直到暮色浸透了她的校服，才发现树洞里塞着半张橘子糖纸，被雨水泡得发胀，橘色的糖渍在树皮上晕开，像道干涸的血迹。

回到家时，台灯的光晕在天花板上投下温暖的圆。林小满把枕头翻过来，两枚硬币躺在枕套的褶皱里，黄铜色的表面沾着几根头发。她捏起幸运币，借着灯光仔细端详 —— 月牙划痕果然变深了，边缘的金属被磨得发亮，像是被反复摩挲过，凹槽里还残留着细微的金属碎屑。

这道划痕从循环开始就存在，像个沉默的计时器。现在它突然变深，是否意味着循环正在加速？还是说，这与陈野的身体异常有关？

林小满将两枚硬币并排放在桌上，游戏币的星象图案与幸运币的月牙划痕形成奇妙的角度，北斗七星的斗柄恰好指向月牙的缺口。她想起陈野实验日志里的星图，第 17 页画着的猎户座腰带，与此刻硬币上的排列惊人地相似。

午夜的钟声从远处的教堂传来，带着金属的震颤。房间里的光线开始扭曲，墙壁上的影子像水波般起伏。林小满握紧两枚硬币，指腹嵌进月牙划痕里，刺痛感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在意识被黑暗吞噬前，她突然想起张昊掉在地上的语文书 —— 翻开的那页正是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他手指反复碾过的地方，恰好是 “悲” 字的竖心旁。

第 27 次循环的晨光漫进来时，林小满睁开眼，硬币在掌心发烫。她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答案了 —— 老工厂那片废弃的厂区里，或许藏着比硬币划痕更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