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的阳光像被筛子过滤过，带着旧书特有的霉味和纸张的草木气息，斜斜地落在林小满摊开的笔记本上。阳光穿过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在纸页上投下无数跳跃的光斑，每一粒尘埃都像被时间凝固的碎片，承载着过往循环的记忆。她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着幸运币上的月牙划痕，阳光透过镜片在纸上投下灼热的光斑，将划痕边缘的锯齿状纹路放大成狰狞的沟壑，沟壑深处似乎藏着什么，在光线下若隐若现。第 27 次循环的正午，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与挂钟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韵律。

硬币在指尖转动，黄铜表面的星象图案已经清晰得能看清每颗星的位置，甚至能看到星与星之间细微的连线痕迹。林小满在笔记本上画下图案的拓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将拓印与陈野实验日志里的星图比对 —— 北斗七星的排列完全吻合，勺头、勺柄的角度分毫不差，只是硬币上多了一道横贯斗柄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硬生生劈开，破坏了星轨的完整性。

“当星轨发生偏移，时间将产生褶皱。” 陈野实验日志里的字迹突然在脑海里浮现，带着墨水特有的涩味。林小满的笔尖顿在纸上，墨点晕染开来，像滴落在宣纸上的血，在白色的纸页上蔓延。她想起昨天陈野咳血时指缝间的猩红，那抹红色与硬币上的锈迹何其相似，都是那种深沉而带着不祥的红。

口袋里的橘子硬糖已经化了大半，黏腻的糖液透过糖纸渗出来，沾在硬币上，形成一层透明的薄膜。林小满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月牙划痕的最深处，嵌着一丝暗红色的纤维 —— 像是某种布料的碎屑，颜色深沉，与陈野校服袖口的铁锈红完全一致，那种经过风雨侵蚀的暗红色，绝不会是巧合。

图书馆的挂钟敲响十二点，沉闷的钟声顺着楼梯井往下滚，每一次震动都让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惊飞了窗台栖息的麻雀。麻雀扑棱棱地飞走，翅膀带起的风扰动了空气，让阳光里的尘埃更加活跃。林小满合上笔记本，将硬币塞进特制的塑封袋里 —— 这是第 19 次循环时在陈野实验室找到的防磁袋，银灰色的袋面带着细微的纹路，当时她以为只是普通的收纳袋，现在才明白是用来隔绝芯片信号的，袋口的密封胶条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金属味。

她没有去食堂。自从发现变量的存在，林小满开始刻意规避所有 “常规动作”，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方程，试图通过排除法找到关键解。食堂的红烧排骨味顺着窗户缝钻进来时，带着浓郁的肉香和酱油的咸鲜，她正用紫外线灯照射硬币，月牙划痕在紫光下泛出幽幽的荧光，像条发光的蜈蚣，在黑暗中勾勒出神秘的轮廓。

十二点二十分，楼下传来扫地僧推车的轱辘声，轱辘与地面摩擦发出 “吱呀” 的声响，由远及近。林小满记得这个时间点 —— 第 12 次循环时，就是这辆推车撞倒了消防栓，水流漫过走廊，汇成小小的溪流，延误了她去天台的时间，让她错过了陈野坠楼前最后的眼神。她抬头望向窗外，扫地僧的蓝色工装在梧桐树下移动，像一个移动的色块，推车斗里露出半截拖把，拖把头的布条已经磨得发白，边缘卷曲，像朵枯萎的花。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台阶的正中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一步步逼近阅览区。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越来越清晰。林小满下意识地将硬币藏进书页，指尖攥紧放大镜的金属边框，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来，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让她保持着清醒。

“林小满同学？”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食堂特有的油烟味和洗洁精的混合气息，“可算找着你了。”

林小满猛地转身，撞翻的椅子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像指甲划过玻璃，让人头皮发麻。食堂的张阿姨正站在书架旁，蓝白条纹的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渍，有的深有的浅，像幅抽象的画。她手里端着一个保温饭盒，铝制表面反射着刺眼的光，晃得林小满有些睁不开眼。张阿姨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围裙上，显然爬了不少楼梯，气喘吁吁的样子还没平复。

“您怎么上来了？” 林小满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的放大镜几乎要嵌进肉里，掌心的疼痛让她意识到这不是幻觉。前 26 次循环，张阿姨从未离开过食堂后厨那个狭小的空间，她甚至记不清这位阿姨的长相，只模糊记得她总是系着那条蓝白条纹的围裙。

张阿姨把饭盒放在桌上，金属扣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阅览区格外突兀，打破了图书馆的宁静。“你舅舅托我给你带的饭。” 她解开保温层时，一股浓郁的红烧排骨香味涌出来，带着熟悉的八角和桂皮气息，那是家的味道，却让林小满感到陌生。“热了三次了，再不吃该凉透了。”

林小满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强光刺激。她没有舅舅，父母去世后，她的亲人名单上就空无一人。更重要的是，她从未吃过红烧排骨 —— 父母去世后，她的食谱里就再也没有这种需要长时间炖煮的菜，那种复杂的味道只存在于遥远的记忆里。张阿姨围裙上的油渍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形状恰似排骨的肌理，那是她绝对不可能做出的菜式，因为她根本不会做。

“我没有舅舅。” 林小满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书架，书脊上的棱角硌着脊椎，带来一阵刺痛，让她更加清醒。“您认错人了。”

张阿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幅突然失焦的画，表情变得模糊。她低头看了看饭盒，又抬头打量着林小满，眼神里的困惑像潮水般涌来又退去，仿佛在两个不同的记忆里挣扎。“怎么会……” 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上的油渍，像是在确认什么，“明明说是穿蓝白校服的姑娘，在图书馆看星星的书……”

看星星的书？林小满猛地看向摊开的笔记本，封面上正是她画的星图拓印，旁边还放着那本《星轨与时间悖论》。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像冰冷的蛇钻进衣领。她突然想起第 8 次循环时，在陈野的借阅记录里看到过这本《星轨与时间悖论》，借阅日期是 6 月 15 号 —— 这个日期像根针，突然刺破了记忆的迷雾，让一些零散的片段开始浮现。

“阿姨，” 林小满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您说的舅舅…… 是什么样子的？”

张阿姨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额头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却被一层无形的雾阻挡。“很高，戴黑框眼镜，手腕上总戴着个银色的圈圈……” 她的话音突然顿住，眼神变得茫然，像被抽走了灵魂，“哎呀，瞧我这记性，可能真是记错了。” 她拿起空饭盒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围裙摆动时，林小满看见她后腰的口袋里露出半截橘色糖纸，边角已经磨得发白，显然被反复摩挲过。

饭盒里的红烧排骨还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铝制的内壁。酱汁在白色的米饭上晕开，像幅抽象的画，红与白的对比强烈而刺眼。林小满盯着排骨上的齿痕 —— 那是典型的左撇子咬痕，咬合的力度和角度都带着独特的个人印记，而陈野吃饭时总用左手，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突然想起昨天在老工厂门口看到的渣土车，车斗里的铁锈红与排骨酱汁的颜色惊人地相似，都是那种饱经风霜的暗红色。

十二点半的阳光变得炽烈，像融化的金子，透过图书馆的窗户，能清晰地看到食堂的全貌。食堂里人头攒动，学生们的谈笑声、餐具的碰撞声隔着玻璃传过来，变得有些模糊。林小满端着饭盒走到窗边，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落在角落的餐桌 —— 陈野独自坐在那里，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他面前的餐盘纹丝未动，白米饭上的青菜已经蔫了，失去了水分，泛着死气沉沉的黄绿色，像失去了生命力。

他的右手始终按在左手手腕上，指尖在芯片接口的位置反复摩挲，动作机械得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没有丝毫变化。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能看到他下颌线紧绷的弧度，每一次肌肉的收缩都带着压抑的痛苦。喉结每滚动一次，肩膀就会轻微地颤抖，像是在吞咽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或许是身体的疼痛，或许是精神的折磨。

林小满数着他摩挲手腕的次数，1 次、2 次…… 第 17 次时，他突然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图书馆三楼的窗口，像有心灵感应般，穿越了三十米的距离，与她的视线相遇。隔着遥远的空间，林小满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在虹膜上，与硬币划痕里的暗红色纤维形成诡异的呼应，都是那种疲惫而绝望的痕迹。

他的嘴唇动了动，幅度很小，林小满读不出那个口型，但心脏却猛地一缩 —— 那是 “快走” 的形状，与第 15 次循环时，陈野把她反锁在实验室前的口型一模一样，带着一种急切的警告。

食堂里突然响起碗碟碰撞的脆响，有人不小心打翻了餐盘，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陈野迅速低下头，重新用手捂住手腕，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一场幻觉。两个穿白大褂的人端着餐盘走过来，坐在他对面，其中一人的胸牌闪着银光，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林小满认出那是校医院的标志 —— 昨天接走陈野的就是他们，白大褂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白大褂的手搭上陈野的肩膀时，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电流击中，嘴角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林小满看见他攥紧的拳头里渗出白色的粉末，落在餐盘里，与米饭混在一起 —— 那是安定药片的碎屑，第 12 次循环时她在他公寓见过同样的东西，白色的粉末，带着微苦的味道。

饭盒里的红烧排骨渐渐凉了，油脂凝固成白色的蜡状，失去了刚才的光泽。林小满突然注意到排骨的骨头上，有个极浅的齿痕，形状与幸运币的月牙划痕完全吻合，弧度、深度都分毫不差，这绝不是偶然，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标记。她的胃里一阵翻涌，一种莫名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她冲到洗手间干呕时，镜中的自己眼眶通红，嘴角还沾着酱汁的残渍，狼狈而无助。

下午的课，林小满始终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投向食堂的方向。陈野直到放学都没离开那个角落，像一座沉默的雕像。白大褂们换了三拨，每一次来都与他低声交谈几句，他只是摇头或点头，从未开口。他面前的餐盘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模样，仿佛时间在他周围停止了流动，将他定格在那个孤独的角落。夕阳西下时，金色的余晖洒进食堂，林小满看见他把什么东西藏进了食堂的储物柜，动作快得像抹影子，迅速而隐蔽。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图书馆的管理员来清场，苍老的声音带着疲惫。林小满收拾东西时，发现张阿姨落下了一个蓝色的布包，布料粗糙，带着洗过多次的柔软。她打开布包，里面装着半包橘子硬糖和一本泛黄的日历 —— 日历的纸页已经发脆，边缘卷曲，6 月 15 号那天被红笔圈着，旁边用娟秀的字迹写着 “小满的生日”，墨迹已经有些褪色。

林小满的手指抚过那个日期，日历纸在指尖簌簌作响，仿佛一碰就会碎掉。她想起自己的生日明明是 10 月，户口本上清晰地写着，却在第 7 次循环时，从陈野的笔记本里掉出一张画着橘子的贺卡，画工稚嫩，落款日期正是 6 月 15 号，旁边还写着 “祝小满生日快乐”。

午夜的眩晕感如期而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天旋地转。林小满感觉自己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扭曲。就在这时，食堂阿姨沙哑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带着食堂特有的烟火气：“那孩子天天来问 6 月 15 号的菜谱…… 说要给妹妹做她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声音越来越远，像沉入深海，渐渐模糊。林小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终于看清了硬币月牙划痕里的秘密 —— 那道暗红色的纤维，根本不是布料，而是半根干燥的血管，断面处还残留着金属摩擦的痕迹，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断的，带着血腥的记忆。

第 28 次循环的晨光里，林小满睁开眼，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脸上，温暖而熟悉。她下意识地摸向枕头下，发现多了一张食堂的储物柜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真实而清晰。钥匙链上挂着半片橘子硬糖的糖纸，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窗外的梧桐树上，有只麻雀正在啄食树洞里的糖渣，阳光透过枝叶照在它的羽毛上，泛着与硬币相同的黄铜色，一切都像是新的开始，却又带着过往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