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的哨声刺破午后的慵懒,像一把生了锈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午休的闷热。阳光把操场烤得像块巨大的煎饼,塑胶跑道散发出刺鼻的味道,混杂着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形成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气息。小满把校服外套搭在操场边的看台上,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口袋里两枚硬币的棱角,一股寒意突然顺着指尖窜上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九月的阳光明明毒辣得很,可他后颈的汗毛还是根根倒竖,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皮肤下游走,带来一阵阵莫名的悸动。
“发什么呆呢?” 张昊的篮球突然砸在他后背,橙红色的球身在阳光下划出半道滚烫的弧线,带着一股劲风。小满猛地回头,看见张昊拽着一个网兜,里面的篮球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老师让自由活动,不来一局?” 张昊咧嘴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汗水顺着他的额发滑落,滴在晒得黝黑的脖颈上。
小满的目光落在张昊汗湿的额发上,这个平时总是乐呵呵的男生,此刻眼底却浮着一层奇怪的忧虑,那眼神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看得他心里发毛。“我忘了带球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金属边缘已经被体温焐得发烫,仿佛有生命般在口袋里蠕动。“你们玩去吧。”
张昊却突然把网兜往他怀里一塞,篮球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胳膊微微下沉。“穿我的备用鞋。” 张昊的备用鞋就放在看台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皮革味,暖暖的。张昊蹲下来帮他系鞋带时,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你以前三分球投得超准,记得吗?初二校运会咱们班拿冠军,最后那个球还是你投进的。当时全场都在喊你的名字,你激动得把球衣都脱了,甩到观众席上,结果被教导主任臭骂了一顿。”
小满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些关于篮球的记忆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隐约能看见穿红色球衣的自己在球场上奔跑、跳跃,却抓不住具体的触感,也听不见当时的呐喊。他低头盯着张昊认真的侧脸,突然发现对方耳后有颗很小的痣,像一粒被遗忘在皮肤上的尘埃,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
“我现在不想打。” 他把球鞋推回去,口袋里的硬币像是突然活过来似的,硌得他大腿一阵发麻,那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要钻透布料,钻进他的肉里。张昊眼里的光暗了暗,抓着篮球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最终还是勉强笑了笑:“那我去跟他们玩了,你要是想通了就过来,随时等你。”
看着张昊跑向那群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小满攥紧了口袋里的硬币。两枚硬币叠在一起的厚度刚好能硌出掌心的红痕,就像上周在旧画室发现它们时那样。那天傍晚,他因为要找一支丢失的画笔,误打误撞进了那间废弃已久的旧画室。画室里布满了灰尘,阳光透过布满蛛网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在那个落满灰尘的调色盘里,这两枚边缘磨损的五角硬币静静地躺着,背面的荷花图案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银光,他当时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鬼使神差地就把它们揣进了口袋。
从那天起,奇怪的事情就没断过。课桌抽屉里总会在不经意间多出半块橡皮,而且每次都是同一牌子、同一形状,像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走廊尽头的时钟永远停在三点十七分,无论他什么时候路过,那根分针都纹丝不动,仿佛时间在那里凝固了;还有昨晚,他明明把作业本放进了书包,今早醒来却在枕头底下找到了,封面上还用红笔写着 “还给你” 三个字,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用左手写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硬币必须消失。这个念头像藤蔓似的缠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只要这两枚硬币还在身边,这些奇怪的事情就不会停止。
他沿着看台往后走,铁架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操场角落的排水口正汩汩地冒着泡,积在水泥地上的雨水混着落叶打转,像一只不断眨眼的眼睛,深邃而诡异。小满左右看了看,张昊他们正在中场抢球,呐喊声和欢笑声远远传来,没人注意到这个躲在看台阴影里的身影。
指尖刚碰到硬币,教学楼三楼的窗户突然闪过一个黑影。小满猛地抬头,只看见随风飘动的窗帘,像一只被揉皱的白衬衫,在窗口晃晃悠悠。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把两枚硬币掏出来。阳光照在上面时,荷花图案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花瓣上的纹路像是用针尖一点一点刻出来的,在光线下流转着细碎的银辉,美得让人有些心悸。
排水口的铁栅锈得厉害,上面布满了褐色的锈迹,缝隙里卡着一片枯黄的梧桐叶,像是特意用来堵住这个洞口的。小满用指甲抠了半天,指甲缝里都塞满了铁锈,才终于把铁栅掰开一条缝。硬币躺在掌心的重量突然变得很奇怪,不再是平时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而是像是有微弱的电流顺着皮肤往上爬,麻麻的,痒痒的。他闭着眼,狠下心把硬币塞了进去,听见 “叮” 的一声轻响,硬币坠进黑暗里,紧接着是水流冲刷的声音,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底下接应,迅速将它们带向未知的远方。
“再见。” 他对着排水口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飘散在空气中,连他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把铁栅按回去的时候,指腹被铁锈蹭出几道红痕,火辣辣地疼。小满往操场走时,发现自己的脚步轻快了不少,像是卸下了什么看不见的重担,心里那股被藤蔓缠绕的窒息感也消失了。张昊他们刚好在中场休息,看见他过来,立刻挥挥手:“快来,缺个人!就等你了!”
当篮球再次碰到指尖时,某种熟悉的触感突然冲破了记忆的迷雾。皮革表面的颗粒感,指腹按压时的弹性,甚至手腕转动的角度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小满起跳的瞬间,看见阳光穿过篮球的网眼,在地面投下跳动的光斑,就像那些被遗忘的午后,他和同学们在球场上挥洒汗水,无忧无虑。
他接过张昊传来的球,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反应,运球、转身、起跳、投篮,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地落入篮筐,发出 “唰” 的一声清脆响声。“好球!” 张昊兴奋地大喊,和其他同学一起鼓起掌来。小满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一样。原来,张昊说的是真的,他曾经那么热爱篮球,那么擅长投篮。
放学铃响时,天边堆着暗紫色的云,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慢慢遮住了夕阳。小满把校服搭在肩上往校门口走,经过实验楼时,看见陈野靠在墙上抽烟。陈野的校服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里面黑色的 T 恤,指尖的烟火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像一颗孤独的星辰。看见小满时,他突然把烟往地上一碾,用脚踩了踩,然后抬脚朝天台的方向走去。
“喂!” 小满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只是觉得陈野此刻的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决绝,让人心里发慌。陈野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仿佛从未出现过。最近总能在各种地方撞见陈野,有时是在食堂角落,他一个人默默地吃饭,眼神空洞;有时是在图书馆的阴暗书架后,他靠着书架,不知道在看什么书,表情严肃;每次相遇,对方总是用那种审视的眼神盯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口袋里突然传来一阵发烫的触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小满愣住了,僵硬地伸出手摸向校服口袋,指尖触到两枚冰凉的金属 —— 是那两枚本该躺在下水道里的硬币!他猛地把硬币掏出来,借着实验楼窗户透出的灯光,看见荷花图案上的银辉比早上更亮了,甚至能看见花瓣边缘泛着的微光,像是有生命在里面跳动。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让他瞬间呼吸困难。小满转身就往操场角落的排水口冲,脚步踉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不可能!铁栅还好好地盖在那里,缝隙里卡着的梧桐叶纹丝不动,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他跪在地上,拼命抠着铁栅,指甲缝里塞满了潮湿的泥土,直到指关节发红发烫,才终于把铁栅掰开。
排水口深处只有昏黄的水流和腐烂的落叶,浑浊不堪,别说硬币了,连一点金属反光都没有。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颤抖。掌心的硬币突然开始震动,微弱的嗡鸣顺着骨骼传到耳膜,像是某种神秘的召唤。远处的教学楼传来惊叫声时,小满猛地抬头,看见陈野正站在顶楼的栏杆外,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
暮色已经浸透了整个天空,只有最后一缕天光悬在西边的云层上,给世界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色。陈野的白衬衫在风里鼓起来,像一只即将折断翅膀的鸟,随时都会坠落。小满拼命往教学楼跑,鞋底在台阶上打滑,好几次差点摔倒,口袋里的硬币越来越烫,几乎要烧穿布料,贴在皮肤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二楼走廊时,看见好多人挤在窗边,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他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扑到栏杆边,正好看见陈野坠落的瞬间。夕阳的余晖刚好穿过云层,在半空中给那个坠落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而在那短短几秒里,小满清晰地看见陈野摊开的手心 —— 一枚硬币正泛着和他口袋里同样的微光,璀璨而神秘。
几乎是同时,掌心的两枚硬币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银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小满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的惊叫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他死死盯着半空中的陈野,看着那枚硬币从对方松开的指尖滑落,两枚硬币在空中划出的银色轨迹,像两条缠绕的蛇,相互追逐,最终在接触地面的前一秒,同时熄灭了光芒,仿佛从未出现过。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校园的宁静,也刺穿了小满的耳膜。他瘫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双腿发软,再也站不起来。口袋里的硬币恢复了冰凉的触感,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硬币仿佛吸走了他身体里的某种能量,又或者,是他和这硬币之间建立了某种无法斩断的联系。走廊尽头的时钟滴答作响,指针不知何时又指向了三点十七分,玻璃表面映出他苍白的脸,眼底还残留着硬币熄灭前最后的微光,挥之不去。
张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递过来一瓶水,瓶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你没事吧?” 对方的声音带着颤抖,显然也被刚才的一幕吓坏了,“刚才…… 你看见没?”
小满抬起头,看见张昊瞳孔里映出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口袋里的硬币正隔着布料,轻轻硌着他的大腿,像一颗永远无法取出的子弹,深深嵌入他的生命里,带着未知的恐惧和神秘的使命,让他不寒而栗。他不知道这硬币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也不知道陈野的死和这硬币有着怎样的联系,但他清楚,从这一刻起,他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