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月光像块冰凉的锡箔，贴在卧室的窗玻璃上。小满坐在床沿，指尖悬在闹钟的开关按钮上方，金属按键的冷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和口袋里的硬币形成奇妙的呼应。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跳动着23:59，数字的绿光映在他眼底，像两枚微型的硬币。

他想起走廊尽头那个倒跳的时钟，想起陈野说的“15次”，还有镜中垂落的长发。硬币在掌心转动时发出细微的嗡鸣，荷花图案的纹路硌着皮肤，像在书写某种预言。“这次不会再响了。”小满按下开关，闹钟屏幕瞬间暗下去，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和硬币转动的轻响。

他把硬币放在枕头底下，金属的凉意透过枕套渗进来，像块贴身的护身符。窗帘没拉严，月光从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刚好落在书桌的笔记本上。那是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昨天张昊传纸条时，他瞥见对方的笔记本也是同样的款式。

凌晨5:29分，小满突然睁开眼。窗外的天还是墨蓝色的，远处的路灯像颗颗昏黄的星子。他抓起床头柜的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清晰地显示着5:29，比往常闹钟设定的时间早了整整一分钟。心脏猛地收缩，枕头底下的硬币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发烫。

“咔哒。”门口传来轻响。小满猛地转头，看见舅舅穿着灰色的晨跑服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保温杯。舅舅的头发有些凌乱，眼角的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今天怎么没听到闹钟？平时这时候早该响了。”

小满攥着被角的手指关节发白，喉咙像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他明明关掉了闹钟，舅舅怎么会知道本该响起的时间？床头柜的抽屉里露出半截旧日历，上面用红笔圈着的日期已经模糊不清，但他记得那是陈野第一次出现在旧画室的日子。

“可能是电池没电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枕头底下的硬币烫得像块烙铁。舅舅走进来放下保温杯，杯底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给你热了牛奶。”舅舅的目光落在他凌乱的头发上，突然伸手想摸他的头顶，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拿起窗台上的盆栽，“绿萝该浇水了。”

那盆绿萝的叶子有些发黄，土壤干裂得像块硬板。小满看着舅舅浇水时的背影，突然发现对方后颈有块浅褐色的胎记，形状像枚倒放的硬币。这个发现让他脊背发凉——住了十几年的舅舅，他竟然从未注意过这个细节。

早餐时的面包片烤得有些焦，边缘卷成深褐色的波浪。舅舅坐在对面翻报纸，财经版的头条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印着“时空悖论新解”，旁边配着张螺旋状的星系图，像枚被无限放大的硬币纹路。“今天降温，记得穿外套。”舅舅把果酱推过来时，手腕上的表突然发出“嘀”的一声，秒针卡在12点的位置不动了。

小满盯着那枚停摆的手表，突然想起凌晨醒来时，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似乎跳动了两下，像卡住的录像带。他咬了口面包，焦糊的味道里混着点金属的腥气，和硬币放在舌尖的感觉一模一样。

走进教学楼时，晨雾还没散尽，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又在身后熄灭，像串不断闪烁的信号灯。小满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它们安静地贴在大腿内侧，没有震动也没有发烫，仿佛暂时休眠了。

早读课的琅琅书声裹着粉笔灰的味道飘过来，小满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见陈野从隔壁班冲出来，后背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对方扶着墙大口喘气，校服领口被扯得歪斜，露出锁骨处凸起的骨骼，像串消瘦的链条。

“你没事吧？”小满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陈野猛地推开。对方的手心冰凉，触到他胳膊时像块冰，手腕处的校服袖口滑上去，露出半截苍白的皮肤，一道银色的金属边缘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像是某种装置的接口。

“让开。”陈野的声音带着喘息的颤抖，额头上布满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时，在下巴尖凝成水珠。这时有几个抱着作业本的女生从旁边经过，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陈野的肩膀，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对不起对不起！”女生慌忙道歉，陈野却像没听见似的，扶着墙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仿佛拖着沉重的锁链。小满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银色边缘随着动作微微颤动，皮肤与金属衔接的地方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像是有炎症。

早读课的铃声结束时，张昊突然从后门溜进来，手里攥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和昨天给的那个一模一样。“刚在楼下看见陈野了，”张昊把肉包塞进他抽屉，声音压得很低，“他脸色差得像纸，是不是生病了？”

小满盯着抽屉里的肉包，油汁已经浸透了塑料袋，洇出片浅黄的印记，和张昊昨天校服上的污渍一模一样。“你好像很关心他？”他突然开口，看见张昊的耳朵瞬间红了，像被热水烫过。

“就是……”张昊挠了挠头，指腹蹭过笔记本的封面，“上次他帮我捡过掉落的画具，算是认识吧。”小满注意到他说话时，左手一直在桌下摩挲着什么，袖口露出半截银色的链子，像是播放器的挂绳。

数学课上的函数图像在黑板上蜿蜒伸展，像条不断游走的蛇。小满把笔记本摊开，试图记下老师讲的重点，笔尖却在纸上划出断断续续的线条。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阳光透过窗户的角度，同学翻书的声音，甚至老师咳嗽的频率，都和某个被遗忘的昨天重合。

“喂。”张昊的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功夫，偷偷在他笔记本的空白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眼睛是两个不对称的圆圈，嘴角翘得老高。然后他拿起笔，在旁边写了行小字：“别总皱着眉。”

字迹清秀有力，和作业本上“还给你”的笔迹截然不同。小满愣住了，刚想开口问，张昊却像被针扎似的缩回手，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张昊突然慌张地抢过他的笔记本，掏出橡皮拼命擦掉那个笑脸。橡皮屑簌簌落在桌面上，像撒了把碎雪，可笑脸的轮廓还是顽强地留在纸上，尤其是那两个圆圈眼睛，像两枚嵌在纸里的硬币。

“你干什么？”小满抓住他的手腕，摸到对方掌心全是冷汗。张昊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我画得太丑了。”他把笔记本塞回来时，小满看见他的指甲缝里还卡着点橡皮屑，像残留的秘密。

午休时的操场比昨天更安静，连麻雀都不见了踪影。小满坐在看台上，翻看着笔记本上那个被擦得模糊的笑脸，突然发现笑脸的眼睛位置，刚好和两枚硬币的大小吻合。他掏出硬币放在上面，荷花图案的背面朝上，像给笑脸戴上了两朵奇怪的徽章。

陈野的身影出现在跑道尽头，他正弯腰系鞋带，动作缓慢得像被放慢的录像。小满看见他把右手伸进校服口袋，似乎在调整什么东西，手腕处的银色边缘再次闪了一下，这次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个类似U盘接口的装置，嵌在皮肤里，边缘有细密的金属触点。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满走过去时，陈野正往嘴里塞着什么药片，白色的药片在阳光下闪了下，就消失在他喉咙里。“你不需要知道。”陈野的声音比昨天更沙哑，像是吞了砂纸，“离我远点，对你好。”

“15次是什么意思？芯片是怎么回事？”小满步步紧逼，看见对方的瞳孔突然收缩，像被强光照射的猫。陈野转身想跑，却被自己的鞋带绊倒，摔在跑道上的瞬间，他口袋里的播放器掉了出来，屏幕亮着，显示着“循环14/29”的字样。

“这是……”小满刚想捡起播放器，就被陈野猛地扑过来按住。对方的指甲掐进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嵌进骨头里，“别碰！”陈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却咧开个诡异的笑容，“你也快了，等硬币开始倒计时，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上课铃响时，陈野已经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小满的胳膊上留着四道红痕，像被某种动物抓过。他摸出口袋里的硬币，发现其中一枚的边缘多了个细小的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缺口的形状刚好能和播放器屏幕上的数字吻合。

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小满盯着笔记本上的笑脸，突然想起舅舅停摆的手表，想起绿萝发黄的叶子，还有陈野摔倒时露出的芯片。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拼凑出个模糊的形状，像枚被摔碎又勉强粘起来的硬币。

张昊在后排偷偷看漫画，肩膀随着翻页的动作微微耸动。小满把笔记本递过去，指着那个被擦过的笑脸：“为什么要擦掉？”张昊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漫画书“啪”地掉在地上，露出夹在里面的张旧照片——照片上有两个穿球衣的少年，其中一个是短发的张昊，另一个长头发的女生，眉眼分明是他自己的模样，手里举着和初二校运会一模一样的奖杯。

“这是……”小满的声音在发抖，硬币在口袋里突然震动起来，发出越来越响的嗡鸣。

张昊慌忙捡起照片塞进怀里，手指绞着衣角，耳后的痣涨得通红：“没什么……捡来的照片。”他说话时，小满看见他脖颈处露出半截银色的链子，末端挂着的不是播放器，而是枚五角硬币，背面的荷花图案已经被磨得看不清了。

放学铃响起的瞬间，口袋里的硬币突然爆发出强光，透过校服布料映出两枚重叠的影子。小满捂住口袋蹲在地上，听见硬币内部传来细微的滴答声，像秒针在倒数。走廊尽头的时钟又指向了三点十七分，这次分针没有倒跳，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转动，发出齿轮摩擦的刺耳声响。

“小满？”张昊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像隔着层厚厚的玻璃，“你看窗外！”

小满抬头望向窗外，看见陈野站在操场中央，正把那个银色的芯片从手腕上拔下来。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滴在跑道上，形成串红色的圆点，像枚枚散落的硬币。而在他身后，舅舅正举着个黑色的仪器，仪器屏幕上的波纹和硬币震动的频率一模一样。

硬币的嗡鸣声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小满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笔记本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的瞬间，他看见那个被擦过的笑脸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极小的字，像是用硬币的边缘刻上去的：“闹钟响时，就是终点。”

远处的天际线泛起诡异的紫色，像枚被烧红的硬币。小满的视线开始模糊，张昊焦急的脸和陈野流血的手腕重叠在一起，舅舅举着仪器的身影在暮色中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个巨大的黑色剪影，笼罩了整个操场。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见口袋里的硬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某种装置被启动。然后，世界陷入了比深夜更浓重的黑暗，只有那两道硬币的微光，还在眼皮内侧明明灭灭，像两只永远不会闭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