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透过防盗网,在课桌上投下格子状的阴影,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小满困在其中。她的指尖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金属片——那是从舅舅工具箱里偷拿的撬锁器,边缘被砂纸磨得光滑,却依然带着冰冷的寒意,像极了消防通道里的铁栏杆。
“还有半小时下课。”前桌的女生对着小镜子涂口红,樱桃红的膏体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听说今晚有流星雨,你要不要去看?”
小满没有回答,只是将撬锁器塞进鞋底。橡胶和金属摩擦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的梦境:陈野的芯片在雨水中炸开,红光溅在老槐树的年轮上,显出“29”的字样,而树桩下埋着的铁皮盒正在发烫,像揣在怀里的硬币。
放学铃响起的前五分钟,她已经把书包藏在了实验楼的楼梯间。书包里装着 flashlight、备用电池,还有那把从医务室偷拿的剪刀——刀刃上还沾着点碘伏的棕褐色痕迹,散发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
17:20分,教学楼里的人还没散尽。小满贴着墙壁往消防通道走,橡胶鞋底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口袋里的硬币突然震动起来,频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像擂鼓般敲打着她的大腿。
消防通道的铁门和记忆中一样,挂着把锈迹斑斑的挂锁。锁芯里卡着半片枯叶,大概是被风吹进去的。小满左右看了看,确定走廊空无一人后,迅速从鞋底摸出撬锁器,金属片插进锁孔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骨骼错位的声音。
这是她第11次撬锁。前10次要么被巡逻的保安撞见,要么撬到一半就听见陈野的脚步声,只有这次,一切都异常顺利。当挂锁“啪”地弹开时,硬币的震动突然停止,周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在空荡的隧道里回响。
推开铁门的瞬间,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铁锈和灰尘的气息。楼梯上积着厚厚的灰,只有一行新鲜的脚印从顶楼延伸下来,鞋印的纹路和陈野常穿的运动鞋一模一样。小满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撬锁器的手指沁出冷汗。
他已经在了。
她握紧口袋里的剪刀,指尖抠进橡胶刀柄的裂缝里。每上一级台阶,楼梯就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坍塌。到六楼时,天台的风顺着门缝灌进来,卷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痕,是小时候埋时光胶囊时被槐树刺扎的,和照片上那个红裙女孩的疤痕位置完全吻合。
天台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陈野的影子,他背对着门口,校服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小满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剪刀已经握在手里,刀刃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别跳!”她的声音在风里抖得不成样子。
陈野缓缓转过身,左眼下方的结痂又裂开了,血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尖凝成细小的红点。他的手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是定定地看着小满,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
“你总是这样。”陈野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他向前走了两步,阴影将小满完全笼罩,“第20次了,你还是不明白。”
小满的手腕突然被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陈野的手心冰凉,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污垢,像是刚从泥土里爬出来。“放开我!”她挣扎着,剪刀在混乱中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到栏杆边,悬在半空。
陈野没有说话,只是拖着她往消防通道走。小满的膝盖磕在台阶上,疼得她眼前发黑,口袋里的硬币硌着腰侧,像块烧红的烙铁。“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循环到底是为了什么?保护我什么?”
“保护你活着。”陈野猛地将她推进消防通道,铁门在身后“砰”地关上,紧接着传来锁舌扣上的声音。“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某种疲惫的叹息,“有些事,注定要发生。”
黑暗瞬间吞噬了小满。她扑到门上,手指抠着门缝,却只摸到冰冷的铁皮。通道里没有灯,只有从气窗透进来的微光,勉强能看清楼梯的轮廓。硬币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在回应陈野的话。
“陈野!你告诉我!”她用拳头砸着门板,指关节很快就红肿起来,“树桩下埋的是什么?芯片到底是什么?我爸妈的死是不是和这一切有关?”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声穿过栏杆的呼啸,像谁在低声哭泣。
小满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想起父母留下的旧硬币,想起舅舅手里的蓝色外套,想起张昊画纸上的红裙女孩,这些碎片在脑子里盘旋,却始终拼不成完整的图案。
通道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混杂着某种熟悉的气息——和她钥匙串上那枚旧硬币的味道一模一样。小满的指尖在墙壁上摸索,突然触到一处粗糙的地方,不像其他地方那样积着厚厚的灰尘。
她凑近气窗透进的微光,看见墙壁上有一行模糊的刻字,是用尖锐的东西划上去的,笔画深浅不一,透着股绝望的力道:“第7次,失败”。
第7次?小满的心脏像被重锤击中。她想起自己在食堂捡到硬币的那天,正是第7次循环,那天她第一次发现硬币上的月牙形划痕和父母的旧硬币吻合。难道在她之前,早就有人做过同样的尝试?
“咔哒。”远处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小满猛地站起来,循着声音摸索过去,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的平台上,发现了一把生锈的剪刀,刀刃卡在楼梯的裂缝里,上面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和墙壁刻字的划痕颜色一致。
这把剪刀和她掉在天台的那把一模一样。
硬币的震动突然变得有节奏,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倒计时。小满抓起剪刀,冲到消防通道的铁门前,将刀刃插进锁孔。铁锈和金属摩擦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一次,两次,三次……”她数着撬锁的次数,手指被刀刃划破也浑然不觉,血珠滴在锁孔里,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是在腐蚀金属。第120下时,锁芯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17:50分,铁门终于被撬开。
小满连滚带爬地冲上天台,风裹挟着她的头发,像一面黑色的旗帜。天台上空无一人,栏杆边只留下一枚银色的芯片,接口处还闪着微弱的红光,像濒死的心跳。
“不——”她冲到栏杆边,正好看见陈野的身体在半空中划过,黑色的连帽衫像只折断翅膀的鸟,急速坠落。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口袋里的硬币突然爆发出灼热的温度,烫得她几乎要扔出去。小满低头一看,硬币上的月牙形划痕正发出银光,与父母旧硬币的划痕完全重合,形成一个完整的圆。
远处的教学楼传来广播的杂音,刚好在18:00整停止。
小满瘫坐在天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发烫的硬币。消防通道的铁门还在风里吱呀作响,像在诉说着那些被遗忘的尝试。她想起墙壁上的“第7次,失败”,想起那把生锈的剪刀,突然明白陈野说的“第20次”是什么意思——她不是第一个试图打破循环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天台上,与栏杆边的芯片阴影重叠在一起,像个巨大的问号。小满摸了摸额头的疤痕,那里还残留着槐树刺扎过的钝痛。她知道,第7次的失败不是结束,第20次的挣扎也不是徒劳,那些刻在墙壁上的字迹,那些遗落在通道里的工具,都是前人留下的路标,指引着她在重复的迷宫里,寻找那道非重复的裂缝。
夜幕降临时,她将那把生锈的剪刀藏进实验楼的楼梯间,和自己的那把放在一起。硬币的温度渐渐退去,只剩下月牙形的划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小满望着消防通道的方向,那里的黑暗仿佛藏着无数秘密,正等着她在下一次循环里,一一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