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的眩晕感像杯加了冰的苏打水,气泡在太阳穴里炸开细小的疼。小满睁开眼时,晨光正透过窗帘缝隙爬上枕头,在床单上投下道歪斜的光带,形状和仓库里那枚硬币的投影一模一样。
她摸向床头柜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7:01——比往常的自然醒晚了两分钟。这个微小的时间误差让心脏猛地收缩,像被硬币的棱角硌了下。口袋里的四枚硬币贴着大腿,形成个温热的方块,其中新得的那枚正微微震动,像在计数。
“起床了吗?”舅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比昨天多了些迟疑,“早饭是豆浆油条。”
小满把硬币塞进校服内袋,金属边缘隔着布料压在胸口,像块贴身的护身符。走出房间时,看见舅舅正弯腰擦皮鞋,鞋油的气味混着豆浆的甜香飘过来。他今天穿了件灰色衬衫,领口别着枚银色钢笔,和父母实验室的签字笔款式相同。
“今天有体育课,穿运动鞋。”舅舅把擦好的鞋放在她脚边,鞋跟处贴着块透明胶带,“上次你说磨脚,我找了点胶带给你贴上。”
小满的目光落在胶带上,那是种实验室专用的耐高温胶带,她在仓库的“实验器材”纸箱里见过同款。“谢谢舅舅。”她穿上鞋时,硬币在胸口轻轻跳动,像在提醒某种被遗忘的警告。
早自习的教室里,张昊正用圆规在草稿纸上画圈,一个个同心圆叠在一起,像靶心,又像唱片的纹路。“物理老师说今天要小测,”他把画满圈的纸推过来,“重点是电磁感应,你复习了吗?”
小满盯着那些圆圈,突然想起仓库里铺成河的硬币。“你相信时间会重复吗?”她没头没脑地问,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硬币震动的频率渐渐重合。
张昊的圆规顿在纸上,留下个细小的墨点。“科幻电影看多了吧?”他挠了挠耳后的痣,那里今天泛着浅红,“不过有时候确实会有错觉,比如看到某个场景,突然觉得以前经历过。”
上课铃响时,物理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来,粉笔灰在他肩头积成层薄雪。“今天小测内容是楞次定律,”他把试卷拍在讲台上,发出“啪”的响声,“感觉这节课好像讲过好几次了。”
全班哄堂大笑,前桌的女生笑着喊:“老师您老年痴呆啦!”只有小满攥紧了笔,掌心的冷汗浸湿了试卷边缘——老师讲的内容,甚至连例题的数字,都和第19次循环的物理课一模一样。
硬币在胸口发烫,四枚叠加的热度透过布料渗出来,像揣着个小小的暖手宝。小满低头答卷时,看见试卷角落有个极淡的月牙形压痕,和硬币的划痕完美吻合,仿佛这张纸曾被无数枚同样的硬币压过。
午休铃声响起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舅舅”两个字,来电显示的时间是12:00整,秒针像根绷紧的弦,卡在数字上方。
小满盯着屏幕,指尖悬在拒接键上方。循环以来,舅舅从不在中午打电话,他的生活像上了发条的钟,早餐、上班、晚餐,精准得没有一丝偏差。她深吸口气,按下了拒接键。
手机安静下来,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她苍白的脸。张昊拿着两个肉包走过来,塑料袋上的油汁洇到手背上:“怎么不接电话?你舅舅找你有事?”
“没什么。”小满把手机塞进书包,金属外壳的凉意让她想起仓库里的旧仪器,“可能是问我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张昊把肉包放在她桌上,其中一个的褶皱里卡着片槐树叶,脉络清晰得像张微型地图。“你舅舅对你真好,”他咬了口包子,豆沙馅的甜香漫开来,“我妈从来记不住我爱吃什么。”
小满没胃口,只是摩挲着肉包上的树叶。第21次循环时,舅舅在仓库找的“电磁线圈”,父母实验日志里提到的“时间锚定装置”,还有陈野芯片上的红光,这些碎片突然在脑子里连成线,像片槐树叶的脉络,指向某个清晰的核心。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老师讲的是自感现象,演示用的线圈通上电时,发出细微的嗡鸣,和硬币震动的频率惊人地相似。“当电流变化时,线圈会产生阻碍变化的感应电动势,”老师调整着滑动变阻器,“就像人总是抗拒改变,哪怕那改变是必要的。”
全班同学都在笑,只有小满盯着跳动的电流计指针,想起舅舅实验室里的同类仪器。指针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突然卡住,指向零点——和舅舅那块停摆的手表姿势相同。
17:30分,距离放学还有半小时。小满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是条短信,发件人是舅舅:“晚上做了你爱吃的可乐鸡翅,早点回来。”
屏幕的蓝光映在她眼底,像两汪冰冷的湖水。可乐鸡翅,这个词像把钥匙,撬开了段模糊的记忆:小时候爸妈还在时,每个周末都会做可乐鸡翅,浓稠的酱汁裹着鸡翅,甜得发腻。舅舅从未做过这道菜,他甚至不知道她喜欢吃这个。
硬币在胸口剧烈震动起来,四枚叠加的力量让她肋骨发疼。这是循环以来第一个被改变的“必然事件”,舅舅的行为脱离了预设的轨道,像颗偏离航向的卫星,带着未知的危险。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小满坐在看台上翻手机,短信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张昊在下面打篮球,投篮的姿势和初二校运会时重合,篮球入网的瞬间,她看见陈野站在跑道边,耳机线缠在指尖,像在解一道复杂的结。
突然一阵风吹过,陈野的耳机线被卷起来,勾在旁边的栏杆上。线芯从磨损的地方露出来,缠着张小小的纸条,白色的纸片在风中抖动,上面的字迹隐约可见:“时间锚点校准中”。
“喂!”小满冲下去时,陈野已经解开了耳机线,纸条被揉成细小的纸团,塞进校服口袋。他的手腕在拉扯中露出芯片接口,银色边缘泛着红光,比昨天亮了许多。
“你看到了?”陈野的声音很轻,带着种破罐破摔的坦然,左眼下方的新肉在阳光下泛着粉色,“第5次被你发现了,比上次早了17分钟。”
小满抓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芯片的温度,烫得像块烧红的铁。“时间锚点是什么?舅舅的线圈和这个有关对不对?”她的声音发颤,硬币在胸口烫得快要烧穿皮肤,“你们在校准什么?”
陈野甩开她的手,后退时撞在栏杆上,发出“哐当”的响声。“不该问的别问,”他摸出个银色的小盒子,打开后倒出粒白色药片,就着矿泉水吞下,“保护好你自己,别被锚点卷进去。”
“锚点是仓库?还是老槐树?”小满追问时,张昊抱着篮球跑过来,脸上沾着草屑。
“怎么了?”张昊挡在她身前,像只护崽的母兽,“陈野,你别欺负她。”
陈野笑了笑,转身离开时,耳机线再次勾住栏杆,这次露出来的纸条上写着“22/29”。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背影上,像给黑色连帽衫镀了层金边,与硬币反射的光泽融为一体。
放学铃响起时,手机又震动了下,还是舅舅的短信:“鸡翅快好了,等你吃饭。”这次的标点是感叹号,比上条多了些急切,像在强调某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满把手机塞进书包,硬币的震动渐渐平息,只剩下温热的余韵。她走到实验楼后面,树桩上的刻字在暮色中模糊不清,“满”字的轮廓却比昨天清晰了些,像被人用指尖反复摩挲过。
18:00整,天台方向没有传来惊呼声。小满抬头望去,栏杆边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几片槐树叶,在暮色中打着旋。陈野没有出现。
这个突如其来的“正常”让她心慌意乱,比看到陈野坠落更让人不安。硬币在口袋里突然变冷,四枚叠加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像贴了块冰。
“你怎么还没走?”张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她的笔记本,“刚才在操场捡到的,第37页好像夹着什么东西,硌得慌。”
小满翻开笔记本,第37页夹着片新鲜的槐树叶,叶脉间写着行极小的字,是陈野的笔迹:“锚点偏移,第22次修正失败。”
树叶的边缘还带着湿气,显然是刚放进去的。小满抬头望向天台,突然明白陈野没有跳楼的原因——时间锚点出了问题,循环的轨迹正在偏离预设的航道。
回家的路上,自行车穿过老城区的巷弄,第17棵树的五角星刻痕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小满数着路边的路灯,第6盏灯的光晕里,站着个穿灰色衬衫的身影,是舅舅,他手里拎着个黑色仪器,正对着槐树测量着什么。
她猛地刹车,硬币在口袋里爆发出刺眼的光。舅舅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模糊,像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纸。
“小满?”他挥了挥手,仪器的屏幕在夜色中亮了下,显出“时间锚点:槐树街15号”的字样,“不是让你早点回家吗?”
小满攥紧车把,掌心的冷汗浸湿了橡胶套。她知道,循环的裂缝已经扩大,舅舅的异常,陈野的缺席,还有这突然出现的“可乐鸡翅”,都是风暴来临前的预兆。而她口袋里的四枚硬币,像四枚投入湖面的石子,正激起越来越大的涟漪,终将漫过所有预设的堤坝。
自行车再次蹬动时,晚风掀起她的校服衣角,露出内袋里微微发光的硬币。远处的天际线泛起诡异的紫色,像枚被烧红的硬币,而槐树街15号的方向,正传来隐约的嗡鸣,与硬币震动的频率,与记忆中父母实验室的最后声响,完美地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