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霜花在窗玻璃上凝成细密的纹路,像谁用指甲轻轻刮过。小满坐在书桌前,指尖捏着半截红色蜡笔,笔杆上还留着幼儿园时咬出的牙印。台灯的光晕里,四枚硬币排成整齐的一列,月牙形划痕朝着同一个方向,像群等待指令的士兵。
她数着蜡笔的数量:红、黄、蓝、绿,正好四支,和口袋里的硬币数量相同。昨天傍晚,陈野没有出现在天台,树桩上的“满”字突然清晰,这些“异常”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让循环的涟漪越来越大。“如果连跳楼都能省略,”小满用蜡笔在纸上画圈,红色的线条重叠成厚重的色块,“那课堂是不是也能改变?”
书包里的黑板擦被拆得七零八落,海绵垫上沾着白色粉笔灰。昨晚她花了整整两小时,把里面的白色粉笔全换成了彩色蜡笔,笔杆上还缠着细棉线,只要老师拿起,就会带动藏在黑板槽里的小铃铛——那是她从幼儿园手工课上偷拿的,铃铛上刻着模糊的“满”字。
五点五十七分,硬币在口袋里突然发烫。小满抓起书包冲出房间时,舅舅正站在玄关换鞋,灰色衬衫的领口别着枚新的钢笔,笔帽上的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今天怎么这么早?”他的皮鞋擦得锃亮,鞋跟处的胶带换成了新的,“路上小心,听说学校后门在修水管。”
小满的脚步顿了顿。学校后门的老槐树附近根本没有水管,舅舅在撒谎。她摸了摸内袋里的硬币,四枚叠加的热度透过布料渗出来,像块小小的烙铁。“知道了。”她转身跑出门时,听见舅舅在身后叹了口气,那声音很轻,却像粉笔划过黑板般刺耳。
清晨的操场蒙着层薄雾,跑道上的积水结了层薄冰,映出灰蒙蒙的天。小满绕到教学楼后面,树桩上的刻字又变得模糊,“野”字的最后一笔像是被雨水冲刷过,只剩下浅淡的印痕。她蹲下来数树桩的年轮,第17圈上有个细小的钻孔,直径和仓库里找到的银色盒子一模一样。
早读课的铃声响起时,她躲在讲台侧面的杂物柜里。柜子里堆着破旧的教案和断腿的板凳,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和樟脑丸的味道。透过柜门的缝隙,能看见陈野走进教室,左眼下方的疤痕已经淡成浅粉色,他的校服口袋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那个银色盒子。
“今天轮到我们班擦黑板。”值日生的声音在讲台响起,“谁有粉笔?昨天用完了。”
小满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攥着藏在手心的铃铛线。她昨晚明明把所有白色粉笔都换成了蜡笔,黑板槽里现在应该躺着红、黄、蓝、绿四支彩色笔,像道诡异的彩虹。
陈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讲台边。他没有看黑板槽,而是直接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盒新的白色粉笔,包装上印着“无尘”的字样。当他把粉笔放在黑板槽里时,小满清晰地看见其中一支粉笔的末端有个针孔,与仓库旧校服口袋里那枚硬币的孔径完全吻合。
“谢谢啊。”值日生拿起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早读内容”四个字,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像细小的雪粒。
小满松开攥着线的手,铃铛没有响。她靠在冰冷的柜壁上,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铁皮柜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四枚硬币在口袋里震动,频率杂乱无章,像是在表达某种困惑。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老师走进教室时,小满正假装认真看书,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盯着黑板槽。那盒白色粉笔静静地躺在那里,旁边散落着几支她放进去的彩色蜡笔,像被遗弃的孤儿。
“我们来讲函数图像的平移。”老师拿起一支白色粉笔,指尖刚碰到笔杆,小满突然站起来:“老师,我能试试用彩色粉笔吗?这样更容易区分不同的图像。”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像无数根细针。张昊在后排憋着笑,用口型说:“你今天咋了?”
老师愣了愣,随即笑了:“挺有创意的嘛。”他放下白色粉笔,伸手去拿红色蜡笔的瞬间,窗外突然刮过一阵风,吹得窗帘拍打在黑板上。等风停了,老师手里握着的依旧是白色粉笔,仿佛刚才的红色蜡笔从未存在过。
“怎么回事?”前排的女生揉了揉眼睛,“我刚才好像看见老师拿了红色的……”
“你眼花了吧。”同桌的男生打趣道,“哪有红色粉笔?”
小满的指尖冰凉,连带着硬币都失去了温度。她看着老师在黑板上画出的白色线条,突然想起父母实验室里的白色粉末——他们就是在调配那种粉末时发生的爆炸,监控画面里,最后落下的也是这样一片刺目的白。
下课铃响起时,张昊把笔记本推过来,上面画着个满头问号的小人,旁边写着:“你今天咋净干些奇怪的事?又是换粉笔又是发呆的。”
小满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笔记本第37页的槐树叶。叶脉间的“锚点偏移”四个字在晨光里泛着浅绿,像某种植物的汁液写就。她突然想起陈野耳机线里的纸条,“时间锚点校准中”与“22/29”,这些数字像密码,牢牢锁着循环的秘密。
课间操的音乐里,她跟着队伍机械地摆动四肢,目光却始终锁定着陈野。他站在队伍的最后一排,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校服口袋里的银色盒子偶尔会露出一角,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今天有点不对劲。”张昊凑到她耳边说,呼吸吹在耳廓上,带着温热的湿气,“早上我看见他在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付账的时候掉了个银色的东西,捡起来的时候特别慌张。”
小满的心脏猛地一跳。银色的东西?难道是那个盒子?还是和硬币有关的物品?她摸了摸内袋里的硬币,它们安静地躺着,像在积蓄力量。
午休时的食堂,糖醋排骨的香气盖过了所有味道。小满刚走到窗口,阿姨就叹了口气,铁勺在餐盘上敲出沉闷的响声:“你舅舅昨天又来问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总说些奇怪的话。”
“我说什么了?”小满的手顿在半空,餐盘差点从手里滑落。她想起自己对舅舅说过的关于循环、硬币、陈野的话,那些在“正常人”听来无疑是胡言乱语。
“也没说啥具体的,”阿姨往她餐盘里加了块排骨,“就是说什么时间会重复,还有人总跳楼……你舅舅听了直叹气,说要带你去看医生。”
小满的喉咙像被排骨堵住了,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舅舅知道了?他是觉得她精神有问题,还是在担心她发现了真相?口袋里的硬币突然发烫,四枚叠加的热度让她想起仓库里那些滚成河的硬币,它们似乎都在为某个即将到来的时刻积蓄能量。
下午的历史课讲法国大革命,老师在黑板上画着巴士底狱的草图,粉笔灰落在他的肩膀上,像落了层霜。“1789年7月14日,”老师敲着黑板,“这个日期必须记住,就像记住自己的生日一样重要。”
小满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1789”,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答错时硬币的反应。她数着口袋里的硬币,四枚,距离29枚还有很长的路。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笔记本上,第37页的槐树叶突然卷曲起来,像被烤焦了似的。
16:30分,距离放学还有半小时。小满假装去卫生间,实则绕到了教学楼后面。陈野正站在老槐树桩旁,低头看着什么,手指在树皮上轻轻摩挲。他的校服口袋敞开着,露出那个银色盒子的一角,反射着刺眼的光。
小满躲在实验楼的墙角,屏住呼吸。她看见陈野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螺丝刀,对着树桩上的钻孔拧了几下,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当他站起身时,手里多了枚硬币——和她口袋里的一模一样,月牙形划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这是第5枚了。
陈野把硬币放进盒子,转身往校门口走去。小满悄悄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走的不是平时回家的路,而是绕到了学校后门,那里有棵更古老的槐树,树干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
17:00整,一个戴口罩的人出现在老槐树下。那人穿着黑色连帽衫,身形和舅舅有些相似,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陈野走过去时,对方递给他一个银色盒子,比陈野口袋里的那个更大些,表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像电路板的图案。
两人的对话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只能听清几个词:“……第27次……校准……槐树街……”戴口罩的人抬手看了看表,手腕上戴着块和舅舅同款的手表,表盘是黑色的,没有任何刻度。
小满的心脏狂跳,硬币在口袋里烫得像要烧穿皮肤。她想再靠近些,脚下却不小心踢到块石头,发出“咔哒”的响声。陈野和戴口罩的人同时转过头,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来。
“谁在那里?”戴口罩的人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小满转身就跑,书包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跑,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在追赶,又像在驱赶。直到冲进教学楼,她才靠在墙上大口喘气,手心的冷汗浸湿了校服袖口。
口袋里的硬币突然安静下来,四枚叠加的重量压在胸口,像块沉重的石头。小满摸出硬币,发现其中一枚的边缘多了个细小的缺口,形状和老槐树桩上的钻孔完全吻合。
放学铃响起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雨,细密的雨丝打在窗玻璃上,像无数条流淌的银色小溪。张昊拿着伞跑过来,耳后的痣在暮色中泛着红:“下雨了,我送你回家吧。”
小满摇摇头,目光望向学校后门的方向。雨幕中,那棵老槐树的轮廓若隐若现,像个沉默的巨人,守护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还有点事。”她把硬币塞进内袋,“你先走吧。”
张昊愣了愣,随即把伞塞给她:“那你早点回家,别淋雨。”他转身离开时,小满看见他的书包上挂着个钥匙扣——是枚五角硬币,背面的荷花图案已经被磨得看不清了。
18:00整,雨越下越大。小满站在教学楼上,望着空无一人的天台,栏杆在雨中泛着冷光。陈野没有出现,那个戴口罩的人也不见了,只有老槐树在雨中摇曳,像在诉说着什么。
她翻开笔记本,第37页的槐树叶已经完全枯萎,叶脉间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小满把新发现的线索记下来:银色盒子、戴口罩的人、老槐树、槐树街……这些碎片在脑海里拼凑出个模糊的轮廓,像幅未完成的拼图。
回家的路上,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小满撑着张昊给的伞,路过槐树街15号时,看见舅舅正站在那棵最大的槐树下,手里拿着个黑色仪器,屏幕上的波纹与硬币震动的频率一模一样。
他没有打伞,雨水打湿了灰色衬衫,贴在身上,显出里面藏着的东西——形状和戴口罩的人给陈野的银色盒子很像。当他转过身时,小满看见他手里还拿着枚硬币,正往仪器里塞,硬币的月牙形划痕在路灯下闪着微弱的光。
小满躲在街角的阴影里,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终于明白,舅舅、陈野、戴口罩的人,他们都在围绕着硬币和槐树做着什么,而这一切,都与父母的实验、29次循环、槐树街15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雨水中,舅舅的身影与戴口罩的人渐渐重合。小满握紧口袋里的硬币,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她知道,第27次循环的秘密,就藏在那棵老槐树里,藏在银色盒子中,藏在舅舅和戴口罩人的对话里。
回到家时,舅舅正坐在餐桌旁,桌上摆着她爱吃的可乐鸡翅,酱汁浓稠,甜香弥漫。“去哪了?”他抬头时,眼镜片上沾着水珠,“全身都湿透了,快换件衣服,别感冒了。”
小满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手腕上的手表。表盘依旧是黑色的,没有刻度,却在灯光下反射出与银色盒子相同的纹路。她把湿漉漉的书包放在门口,硬币在口袋里轻轻震动,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
晚餐的沉默被窗外的雨声打破。小满小口吃着鸡翅,甜腻的味道却让她想起父母实验室的白色粉末,想起树桩上的钻孔,想起戴口罩的人沙哑的声音。这一切像张巨大的网,将她困在其中,而她手里的五枚硬币,或许就是解开这张网的钥匙。
睡前,小满把五枚硬币放在枕头底下,金属的凉意透过枕套渗进来,像块贴身的护身符。她翻开笔记本第37页,枯萎的槐树叶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笔迹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小心戴口罩的人,他不止一个。”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响声。小满盯着天花板,硬币在枕头底下安静地躺着,像五颗沉睡的星星。她知道,第27次循环的夜晚,注定不会平静,而槐树街15号的秘密,也即将揭开神秘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