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琅琅书声像层透明的薄膜，裹着教室里浮动的粉笔灰。小满的指尖在笔记本第37页反复划动，碎镜片反射的光斑在“小心戴口罩的人”那行字上跳动，像只不安分的甲虫。五枚硬币在胸口发烫，其中缺口的那枚正对着心脏，硌得她呼吸发紧。

“这道题你会吗？”张昊的胳膊肘轻轻撞过来，铅笔在函数图像上画了个圈，“我算了三遍都是错的。”他的指尖沾着橡皮屑，耳后的痣红得像颗没熟透的樱桃——自从今早在巷弄里坦白“有点印象”，他就总用这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瞟她。

小满合上书，镜片的棱角硌着掌心。她数着讲台上方的时钟，秒针每跳一下，硬币的温度就升高一分。“张昊，”她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隔壁班的齐读声吞没，“你相信时间会循环吗？”

张昊的铅笔“啪”地掉在地上，笔芯断成两截。他弯腰捡笔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你……你说什么？”

“我说循环。”小满摸出三枚硬币放在桌上，月牙形划痕在晨光里排成道弧线，“我们被困在6月15日，已经第29次了。”

教室后排传来翻书的哗啦声，张昊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伸手去碰硬币的指尖在半空中停住：“你是不是……没睡好？”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却像被揉皱的纸，“昨天在老城区跑太累了吧？”

小满翻开笔记本，把夹在里面的画纸一张张摊开：张昊画的红裙女孩、陈野的“锚点偏移”字迹、仓库旧校服的照片，最后是那张工厂轮廓的速写，烟囱上的黑影被她用红笔圈了出来。“这些不是幻觉，”她的指尖点过画纸上的硬币图案，“你书包上的钥匙扣，和这些硬币一模一样。”

张昊的呼吸突然变重，抓着桌沿的指节泛白。他盯着画纸上的红裙女孩，眼角有细小的纹路在颤动，像被唤醒的记忆：“我确实……总梦见穿红裙子的人，还有棵老槐树。”他突然抬头，眼里闪着混乱的光，“但这不能证明时间在循环。”

“16:00整，”小满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实验楼的铁栏杆，“陈野会经过教室后门，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拎着那个银色盒子。他会在第三个台阶顿一下，鞋跟磕出‘咔哒’声。”

张昊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强光刺中。他刚想反驳，上课铃突然炸响，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物理老师抱着线圈走进来，电线在讲台上拖出蛇形的影子，让小满想起工厂里的渣土车轮胎印。

整节课，小满都在数硬币的温度变化。10:17分，五枚硬币同时变凉，像揣着块冰；11:33分，缺口的那枚突然发烫，烫得她差点打翻水杯；13:45分，所有硬币开始有节奏地轻颤，频率和工厂烟囱的黑影挥手的幅度惊人地吻合。

张昊在旁边写满了“不可能”，字迹越来越用力，最后笔尖戳破了纸，留下个黑色的洞。“还有两分钟。”他在15:58分时突然开口，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

小满没有抬头，只是盯着后门的方向。走廊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鞋、运动鞋、高跟鞋，混杂成模糊的噪音。15:59分，硬币的震动突然停止，五枚叠加的重量压得胸口发闷。

“咔哒。”第三个台阶传来清脆的磕碰声。

张昊猛地转头，瞳孔在瞬间放大。陈野的身影出现在后门，左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右手拎着银色盒子，盒子表面的电路板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果然在第三个台阶顿了顿，鞋跟与水磨石地面碰撞的声音，和小满预言的分毫不差。

“不可能……”张昊的声音带着颤音，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这怎么可能？”

陈野似乎察觉到视线，侧头往教室里瞥了一眼。他的目光扫过小满的座位时，左眼下方的疤痕突然绷紧，像条即将弹起的蛇。然后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远，硬币在小满胸口重新开始震动，这次带着种释重负的轻颤。

午休的食堂弥漫着番茄鸡蛋面的酸香。张昊把肉包推过来，塑料袋上的油汁洇到指尖，像没擦干净的血迹：“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小满掰开肉包，热气裹着葱花的味道扑过来。“因为这是循环的一部分，”她的指尖捏着枚硬币，在桌面转起圈来，“就像每天早上的豆浆，傍晚的广播杂音，都是固定的节点。”硬币转动的嗡鸣里，她突然想起父母实验室的离心机，也是这样在固定的频率里旋转。

张昊的筷子在面汤里搅动，番茄皮在水面漂成个红色的圈：“那工厂……渣土车……”

“2014年夏天，红光机械厂门口出过事。”小满打断他，硬币的转速慢下来，“一辆渣土车撞了人，你爸是不是知道什么？”

面汤里的圈突然散了。张昊的肩膀垮下来，耳后的痣褪成浅粉色：“我爸那年辞职了，在家躺了三个月。”他用筷子戳着碗底的鸡蛋，“他说……撞了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当场就……”

小满的心脏像被硬币的棱角狠狠扎了下。红裙子的女孩。她摸出那枚缺口的硬币，边缘的锈迹蹭在指尖，像干涸的血：“陈野在找的，可能就是这件事的真相。”

“那我们……”张昊抬头时，眼里的混乱已经变成某种坚定，“要帮他吗？”

“我们要帮自己。”小满把硬币放回口袋，五枚叠加的温度透过布料渗出来，像个温暖的拳头，“找到29枚硬币，就能打破循环。”

两人约定在下午课间交换信息：小满负责跟踪陈野的路线，张昊去打听2014年的事故细节。“我妈在档案局工作，”张昊把画满红裙女孩的美术本推过来，“或许能查到记录。”

笔记本第37页的碎镜片突然发烫，小满透过玻璃看见自己的倒影——长发垂在肩头，眼角有颗痣，正是画纸上的模样。她合上本子时，听见张昊在身后小声说：“其实……我总觉得欠你什么，像忘了很重要的约定。”

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起时，陈野的座位依旧空着。但小满知道他就在附近，像只潜伏的猫，等待着某个时机。14:30分，她假装去卫生间，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陈野从实验楼出来，手里的银色盒子换成了个黑色布袋，布袋上绣着朵褪色的荷花，和硬币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她悄悄跟在后面，保持着三个台阶的距离。陈野的步伐比往常快，路线却明显绕远了：本该直走的路口他拐了弯，该左转时却往右，短短十分钟里多绕了三个弯，像在绘制某种复杂的图案。

经过老城区的巷口时，陈野突然停下脚步。小满慌忙躲进垃圾桶后面，铁皮桶的锈味呛得她咳嗽。她看见陈野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扫过她藏身的方向，左眼下方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出来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硬币落地般清晰。

小满的心脏狂跳，五枚硬币在口袋里同时震动，发出细微的嗡鸣。她攥紧拳头，刚想出去，却看见张昊从对面的巷弄冲出来，故意撞在陈野身上：“不好意思！”

陈野的布袋掉在地上，滚出三枚硬币，月牙形的划痕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弯腰捡硬币时，张昊冲小满使了个眼色，嘴角的弧度像在说“快走”。

等小满绕回学校，课间操的音乐已经响起。她站在队伍里，看见张昊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耳后的痣红得发亮。“他发现了，”他低声说，往她手心塞了张纸条，“但我拿到这个。”

纸条是从陈野的布袋里掉出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6月15日18:00，红光机械厂，最后一次校准。”

硬币在胸口突然变冷，五枚叠加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像贴了块冰。小满抬头望向教学楼的方向，陈野正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对着她的位置望过来，嘴角勾起抹极淡的弧度，像在嘲笑，又像是在道谢。

放学铃响起时，张昊把查到的档案复印件塞给她：2014年6月15日，红光机械厂门口，一辆渣土车撞倒一名穿红裙的女孩，司机逃逸，至今未归案。档案附的照片里，事故现场的槐树下散落着枚带月牙形划痕的硬币。

小满的指尖捏着复印件，边缘的棱角硌得生疼。她终于明白循环的意义——不是困住她，而是给她机会，找到那29枚硬币，拼凑出被掩埋的真相。

18:00整，天台方向依旧没有惊呼声。小满站在教学楼上，看见陈野从工厂的方向走来，手里的布袋鼓鼓囊囊的，似乎装满了硬币。他经过操场时，突然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左眼下方的疤痕在暮色中泛着浅红，嘴角的弧度像枚正在旋转的硬币，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光里。

五枚硬币在口袋里轻轻震动，像是在回应某个遥远的信号。小满握紧拳头，感受着金属的温度在血液里蔓延——第29次循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