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的瞬间，小满已经坐在书桌前，指尖捏着支削得尖尖的铅笔。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首页被划成整整齐齐的表格，横轴写着“循环次数”，纵轴标注着“时间节点”，空白的格子像等待填充的密码，在晨光里泛着浅黄的光泽。

这是第31次循环的清晨。硬币在枕头底下发烫，五枚叠加的热度透过布料渗进后颈，像块带着记忆的烙铁。她摸出硬币摆在桌角，其中三枚的月牙划痕已经磨得发亮——正是昨晚在红光机械厂保险柜照片上看到的钥匙孔形状。

“醒这么早？”舅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比往常多了几分迟疑。小满慌忙把笔记本塞进抽屉，听见他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活，锅碗碰撞的声音里混着金属摩擦的轻响，像在打磨什么坚硬的东西。

走进厨房时，晨光正斜照在灶台的可乐鸡翅上，酱汁的气泡在油锅里炸开，溅起细小的金红色油星。舅舅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手里举着个放大镜，对着枚硬币仔细端详，镜片反射的光斑在墙壁上跳动，像只不安分的甲虫。

“今天不去学校吃早餐？”小满拉开椅子时，硬币在口袋里轻轻震动，其中缺口的那枚正对着心脏的位置，硌得她呼吸发紧。

舅舅转过身，放大镜还举在眼前，镜片后的瞳孔显得格外大：“给你带了点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时发出“咔哒”轻响，里面躺着三枚崭新的五角硬币，边缘的齿痕锋利得像小刀，“银行刚换的，说你最近总玩硬币。”

小满的指尖在桌布上抠出细小的褶皱。崭新的硬币，没有月牙形划痕，和她收集的那些截然不同。“谢谢舅舅。”她把铁盒推回去时，瞥见他手腕上的表——黑色表盘的边缘，有三个极淡的凹痕，间距和保险柜的钥匙孔完全一致。

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起，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同学。小满趴在桌上填写表格，铅笔尖在“第31次”那行游走：

**6:45** 张昊用粉笔头砸中我的后脑勺（误差±10秒）

**7:10** 陈野走进教室，左眼下方疤痕颜色变深（连续5次循环的共性）

**8:30** 物理老师咳嗽三声（与第17次循环完全同步）

**12:05** 食堂阿姨提到舅舅（第28次循环后新增的固定项）

笔尖在纸面划过的声音格外清晰，像在切割某种无形的薄膜。张昊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进来，校服口袋鼓鼓囊囊的，他刚把一袋辣条塞进桌肚，就被小满的表格吸引了：“这是什么？密码本？”

“循环记录。”小满把表格往他那边推了推，“你看这里，”她指着陈野的名字那列，“他每天下午都提前离开教室。”

张昊的手指点在“15:50”那个数字上，指尖沾着的辣条油在纸页上洇出浅黄的印子：“提前十分钟？为什么？”

“不知道。”小满翻开新的一页，开始画时间轴，“但这绝不是巧合。”她的笔尖在16:00的位置停顿，突然想起老槐树下的钻孔、陈野布袋里的硬币、还有档案照片里散落的那枚——它们都指向同一个时间点。

她在时间轴上重重画了个红点，旁边标注：**16:00 老槐树**。

这个结论像块投入湖面的硬币，在记忆里激起层层涟漪：第7次循环在食堂捡到的硬币、第19次仓库发现的旧校服、第27次陈野与戴口罩人的交易，所有碎片都在16:00这个节点交汇，像被磁铁吸附的铁粉，排列出清晰的轨迹。

“你确定？”张昊的喉结上下滚动，他从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里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时间线，“我记着有次看到他16:00在操场打篮球。”

“那是第12次循环。”小满立刻报出具体次数，笔尖在表格里找到对应的记录，“那天你请假了，他故意改变路线误导我。”她的指尖划过纸面，“但绝大多数时候，16:00他一定在老槐树附近。”

张昊的笔记本“啪”地合上，辣条的油星在封皮上晕成模糊的光斑：“我今天跟他去看看。”他的耳后红得发亮，像被晨光晒透的樱桃，“你继续记你的表格，我们下午汇总。”

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起时，小满的表格已经填了满满三页。她盯着陈野空荡荡的座位，突然想起舅舅放大镜下的硬币——崭新，光滑，没有任何划痕，像被刻意抹去了记忆的载体。

数学课讲的是数列规律，老师在黑板上写下长长的等差数列，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小满的笔尖在表格里画出陈野每次离开教室的时间：15:50、15:50、15:50……连续28次分毫不差，只有第12次写成了16:10，旁边被她用红笔打了个叉。

“等差数列的公差是固定的，”老师敲着黑板上的数字，“就像钟表的指针，无论表面怎么装饰，跳动的间隔永远不变。”

这句话像枚硬币掉进空罐，在小满的耳膜里嗡嗡作响。她抬头望向窗外，操场边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曳，树影投在地面，像个巨大的沙漏，正在计量着某种看不见的流逝。

课间操的音乐里，张昊故意站在陈野后排。当广播播放到“伸展运动”时，他悄悄碰了碰小满的胳膊肘，朝陈野的方向努了努嘴——对方的手指正在校服口袋里做着奇怪的动作，像在按某种按钮。

小满的笔尖在表格里飞速记录：**10:03 陈野口袋出现规律性震动**。

中午的食堂飘着糖醋排骨的香气，阿姨把餐盘推过来时，铁勺在盘沿敲出轻快的节奏：“今天的排骨炖得烂，你舅舅说你小时候总把肉挑出来喂狗。”

小满的叉子顿在半空。她根本没有喂狗的记忆，但这句话像钥匙，撬开了段模糊的画面：老槐树下，穿红裙的女孩正把排骨喂给条大黄狗，男孩蹲在旁边数硬币，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们脸上，暖得像块烙铁。

“舅舅还说什么了？”她的指尖捏着叉子，金属的凉意顺着指缝爬上来。

阿姨往她餐盘里又加了块排骨，酱汁在白米饭上漫开：“他说你小时候总在槐树下埋东西，玻璃弹珠啊，糖纸啊，还有次埋了个铁皮盒子，说要等二十年再挖出来。”她突然压低声音，铁勺的边缘刮过盘底发出刺耳的响，“你现在还去埋东西吗？”

小满的心脏猛地收缩，五枚硬币在口袋里同时发烫。铁皮盒子，时光胶囊，2014年4月17日——这些碎片突然在表格的空白处连成清晰的轨迹，像被显影剂浸泡过的底片。

“偶尔去看看。”她扒拉着米饭，排骨的甜香突然变得刺鼻，像被药水浸泡过的标本。

阿姨的铁勺在锅里搅动，琥珀色的酱汁泛起细密的泡沫：“你舅舅说那棵树要刨了，给新教学楼腾地方。”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说有些东西埋得太深，不如让推土机一次性铲干净。”

这句话像把生锈的铲刀，狠狠剜过小满的太阳穴。她抓起书包冲出食堂时，听见硬币在口袋里发出尖锐的嗡鸣，其中三枚的月牙划痕正对着老槐树的方向，烫得她肋骨发疼。

15:45分，距离陈野离开还有五分钟。小满的表格已经记到第17页，最新一行写着：**15:30 舅舅出现在实验楼后门，手里拎着黑色布袋**。

她盯着教室后门，指尖无意识地在表格边缘画着圆圈。张昊的座位空着，铅笔还插在笔记本里，翻开的那页画着个简易的地图，老槐树的位置被红笔圈成刺眼的圆点。

15:50分整，陈野的椅子发出轻微的响动。他站起身时，左手始终插在口袋里，右手拎着那个绣荷花的布袋，步伐平稳得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小满的笔尖在表格里划出最后一笔：**15:50 陈野离开教室，布袋重量增加约200g**。

她合上笔记本时，硬币的震动突然变得有节奏，五枚叠加的频率与操场时钟的秒针完美同步。窗外的老槐树在风中剧烈摇晃，树影投在黑板上，像个正在挣扎的人影。

16:00整，表格上的红点开始发烫。小满冲出教室时，正看见张昊从实验楼的方向跑过来，校服上沾着泥土，耳后的痣红得像出血的伤口。

“他往红光机械厂去了！”张昊抓住她的胳膊，指尖的颤抖透过布料传过来，“我看见他在老槐树下埋了个东西，银色的，像你说的盒子！”

小满的心脏狂跳，五枚硬币在口袋里同时爆发出灼热的温度。她翻开笔记本，在“16:00 老槐树”旁边用力画了个感叹号，笔尖戳破纸页，留下个黑色的洞，像时光胶囊的入口。

“我们去挖出来。”她的声音发紧，表格边缘的圆圈已经画得重叠，像片密集的年轮，“现在就去。”

两人往老槐树跑时，小满的表格从书包里滑落，纸张在风里翻动，露出最后一行用红笔写的字：**轨迹的起点，往往藏在最规律的重复里**。

风卷起表格飞向天空，越过操场，越过实验楼，最终落在老槐树的树杈上。阳光透过纸页的破洞，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枚散落的硬币，正等待着被重新拼凑成完整的真相。

16:10分，当小满和张昊跪在树下开始挖掘时，泥土里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硬币在口袋里的震动达到顶峰，其中三枚的月牙划痕连成完整的弧线，像把钥匙，正对准某个尘封的锁孔。

而在他们身后，实验楼的阴影里，舅舅举着放大镜的手微微颤抖，镜片反射的光斑落在那页飘挂的表格上，刚好照亮“16:00 老槐树”那个发烫的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