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秒表的液晶屏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银色的盐。小满的拇指按在启动键上，指腹的薄茧蹭过塑料外壳，留下淡淡的纹路——这是第32次循环的清晨，她站在实验楼的阴影里，盯着教学楼的后门，呼吸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即将出现的身影。

口袋里的五枚硬币贴着肋骨，其中三枚的震动频率与秒表的滴答声逐渐同步。昨晚挖掘老槐树时，金属碰撞的轻响还萦绕在耳畔，张昊的铁锹铲到某个坚硬物体时，硬币突然爆发出灼热的温度，烫得两人同时缩回手——那位置，正是陈野每天16:00用脚踩过的树根处。

“来了。”张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路线图，是昨晚根据小满的表格画的，用红笔在老槐树的位置打了个星号。他的眼下有浓重的青黑，显然凌晨又去档案局翻了资料，指尖沾着的墨渍在图纸上晕成模糊的圆点。

15:50分整，教学楼后门的金属合页发出“吱呀”轻响。陈野的身影出现在门框里，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拎着绣荷花的布袋，步伐比往常慢了半拍，校服的下摆扫过台阶时，带起的灰尘在阳光下划出迟缓的弧线。

小满按下秒表的瞬间，硬币在口袋里突然震颤。液晶屏上的数字开始跳动：00:00.000，00:00.001，00:00.002……她盯着陈野的脚后跟，计算着每一步的间距——平时是65厘米，今天只有64.5厘米，像被无形的阻力拖慢了节奏。

“他在减速。”张昊的铅笔尖在路线图上戳出细小的洞，“你看他的肩膀，在晃。”

确实，陈野的左肩比右肩低了约1厘米，像是扛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布袋在他身侧轻轻摆动，幅度比往常小了三分之一，里面的硬物轮廓隐约可见，形状和昨晚挖到的金属物体高度吻合。

秒表跳至00:08.321时，陈野拐过实验楼的转角。小满和张昊猫着腰跟上，橡胶鞋底踩在草坪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被远处篮球场的拍球声完美掩盖。

15:51:17，陈野经过操场边的饮水台，停顿2.3秒，没有接水，只是用指尖碰了碰出水口的金属按钮。小满的秒表精准记录下这个异常——过去31次循环里，他从未在此停留。

“他在调整节奏。”张昊的呼吸喷在小满的耳廓上，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像钟表快没电了。”

这句话让小满的指尖一颤。她想起舅舅那只停摆的手表，黑色表盘的边缘有三个凹痕，与保险柜的钥匙孔形状相同。此刻陈野的步伐，就像那只手表最后的挣扎，每一步都比标准时间慢了0.5秒。

15:55:49，老槐树的轮廓在前方的晨光里逐渐清晰。树干上的钻孔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正是昨晚铁锹碰到硬物的位置。陈野的步伐突然变得规整，左肩的倾斜度恢复正常，布袋摆动的幅度也回到往常的频率，仿佛刚才的迟缓只是错觉。

小满的秒表持续跳动，液晶屏的绿光映在她瞳孔里，像两汪深潭。当数字跳至00:05:13时，陈野在老槐树下站定，耳机线从校服领口滑出来，末端的银色插头在晨光里闪了下——那是枚改装过的硬币，月牙形划痕正对着树根处的钻孔。

16:00:00。

陈野的右脚精准地踩在树根的某个结节上，鞋跟与泥土碰撞的声音比往常慢了半拍。秒表显示他停留了整整3秒，1、2、3，不多不少，与过去31次循环的记录完全一致，只是这次的鞋底与地面接触时，传来细微的“咔哒”声，像塑料卡榫扣合的响动。

“他在按什么。”张昊的铅笔尖戳穿了路线图，“你看树根那里，土在动。”

小满的视线聚焦在陈野的脚下，湿润的泥土果然在微微隆起，幅度约1厘米，刚好能容纳一个小型金属盒。硬币在口袋里烫得厉害，其中缺口的那枚正对着心脏，硌得她呼吸发紧——这是第3次捕捉到这个细节，前两次都以为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16:00:03，陈野抬起脚，耳机里传出细微的电流声，像老式收音机调频的杂音。他的步伐重新启动，这次的速度比标准值快了0.2秒，布袋摆动的频率也随之加快，像在追赶失去的时间。

“跟上去。”小满按下暂停键，秒表定格在00:10:03.5，比昨天慢了0.5秒。她在笔记本上画出最新的路线图，用红笔在老槐树的位置画了个双层圆圈，内层标注“3秒”，外层写着“延迟0.5s”。

张昊的手指点在圆圈外侧：“我想起件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墨渍在图纸上晕成更大的团，“初二那年运动会，我来这边捡篮球，看见陈野在这棵树下挖东西，手里拿着把折叠刀，土堆里露着个铁皮盒的角。”

小满的笔尖顿在纸面，墨水晕开成模糊的黑点。铁皮盒，折叠刀，老槐树——这些元素与她记忆中埋时光胶囊的场景完美重叠，只是那个男孩的脸始终模糊，像被磨砂玻璃挡住的剪影。

“他挖到了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上，发出“咚咚”的回响，与秒表的滴答声奇妙地呼应。

“不知道。”张昊挠了挠耳后的痣，那里红得发亮，“我被老师叫走了，回头再看时，他已经走了，地上只有个填好的坑，踩得特别实，像没人动过。”

两人沿着陈野的路线往前走，脚印在湿润的泥土上深浅不一，其中几个明显比其他的深1厘米，像是布袋里的物体突然变重。小满的秒表重新启动，记录下每个转弯的角度：实验楼后巷左转30度，红光机械厂后门右转15度，最终在老城区的岔路口消失，时间显示00:18:27.1，比昨天快了0.3秒。

“他在调整路线。”小满把数据填进表格，第32次循环的轨迹像条被风吹弯的曲线，与前31次的直线形成鲜明对比，“延迟0.5秒，补偿0.3秒，净损失0.2秒。”

张昊的铅笔在路线图上连接着新旧轨迹，两条线在老槐树的位置交汇，形成个尖锐的夹角：“像卫星偏离轨道。”他突然抬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物理老师说过，轨道偏移超过临界值，就会脱离引力范围。”

这句话让小满的指尖发麻。她想起父母实验室里的轨道模拟器，当卫星模型的偏移量达到0.5度时，屏幕就会亮起红灯，发出刺耳的警报——那声音，和陈野耳机里的电流声极其相似。

回到教室时，午休的铃声刚响。小满趴在桌上完善路线图，笔尖在陈野的座位周围画了无数个同心圆，圆心落在他常放右手的位置，半径恰好能触及地面的某个点——那里的地砖颜色比其他地方深，像被重物长期压过的痕迹。

“你看这个。”张昊从书包里掏出张复印纸，是红光机械厂的原始设计图，仓库的位置被用红笔圈出，旁边标注着“地下1.5米”，“我妈说这厂子当年有个秘密地窖，用来存放精密仪器。”

小满的目光落在地窖入口的位置，正好对着老槐树的方向，直线距离约50米。她在路线图上画出这条直线，与陈野的轨迹形成30度角，交点处正是那个3秒的停留点。

“他在给地窖传信号。”她突然明白，3秒的踩踏不是在埋东西，而是在触发某种装置，“鞋底的咔哒声，是密码。”

下午的物理课讲的是简谐运动，老师用单摆演示周期规律，摆球在空气中划出对称的弧线。小满的视线却盯着窗外的老槐树，树干在风中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像个即将挣脱束缚的钟摆。

16:00整，秒表在抽屉里突然震动。小满摸出表时，液晶屏自动亮起，显示着00:00:03.0，恰好是陈野在老槐树下停留的时间。硬币在口袋里同时发烫，五枚叠加的热度透过布料渗出来，像块带着记忆的烙铁。

放学前，小满在路线图的最后添了行注释：“老槐树=信号发射器，3秒=启动密码，延迟0.5s=系统不稳定。”她把纸折成硬币大小，塞进内袋，那里的五枚硬币正以新的频率震动，像在回应这个结论。

张昊收拾书包时，不小心碰掉了陈野的笔袋，一支银色的钢笔滚出来，笔尖的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笔帽上的纹路，与红光机械厂地窖的门锁图案完全一致。

“他忘带了。”张昊捡起钢笔时，笔身突然发出细微的嗡鸣，“里面好像有东西。”

小满旋开笔帽，发现笔杆是空的，内壁刻着串数字：160003。16:00:03，正是陈野在老槐树下停留的精确时间。

硬币的震动突然停止，五枚叠加的重量变得异常沉重，像揣着块实心的铅。小满望着实验楼的方向，夕阳正给老槐树镀上金边，树干的阴影在地面拉长，像条通往过去的隧道。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她把钢笔藏进笔记本第37页，那里的碎镜片反射出奇怪的光斑，在数字“160003”上跳动。张昊在旁边画了个巨大的钥匙，钥匙齿的形状与陈野鞋底的纹路一模一样。

“明天我们去地窖看看。”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墨渍在钥匙图案上晕开，“用你的秒表计时，我的折叠刀挖洞，一定能找到答案。”

小满的指尖划过秒表的液晶屏，上面还残留着0.5秒的延迟记录。她知道，这0.5秒的偏移不是误差，而是循环系统崩溃的前兆，就像父母实验室里那台失控的离心机，转速的微小偏差最终导致了爆炸——而这次，爆炸的中心，很可能就是那棵承载着太多秘密的老槐树。

离开教室时，月光已经爬上讲台。小满最后看了眼陈野的座位，空荡荡的桌面反射着清冷的光，仿佛在等待某个迟到的主人。秒表在口袋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自动清零，准备迎接第33次循环的计时——只是这次，液晶屏的角落多了个极小的红点，像颗即将燎原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