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课桌上投下的光斑比往常偏了半寸，像被谁轻轻推了一把。小满的指尖捏着那支从陈野笔袋里捡到的银色钢笔，笔杆内壁的“160003”字样被摩挲得发亮。五枚硬币在口袋里发烫，其中缺口的那枚震动频率格外急促，像在倒计时。

这是第33次循环的清晨。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第32次循环的路线图被红笔圈出无数个问号，最密集的地方正是老槐树的位置。张昊在旁边画了个巨大的闹钟，指针被涂成红色，卡在16:00的位置，像被凝固的时间。

“今天真的要拦他？”张昊的铅笔在闹钟周围画着波浪线，“万一……”

“没有万一。”小满旋开钢笔帽，笔尖在“15:50”那个时间点重重划了道线，墨水渗过纸页，在桌布上洇出个黑色的圆点，“他的轨迹已经偏移了0.5秒，这是突破口。”

她想起昨晚回溯前的画面：秒表液晶屏的红点扩大了半毫米，像滴即将坠落的血。硬币在枕头底下排列成奇怪的阵型，三枚带月牙划痕的围着另外两枚，形成个不完整的圆——缺的那部分，正好能容纳老槐树的树影。

早读课的琅琅书声里，小满数着陈野翻动书页的次数：17次，比昨天多了3次。他的手指在书页边缘摩挲，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有层薄茧，像长期握某种工具留下的痕迹。当读到《岳阳楼记》“忧谗畏讥”那句时，他的指尖突然停顿，左眼下方的疤痕泛起极淡的红晕。

“他也在记东西。”张昊用胳膊肘碰了碰小满，“你看他的笔记本，写得密密麻麻的。”

小满的视线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看见陈野的笔记本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像电路图，又像某种密码。最显眼的位置画着棵简笔画的槐树，树下标着个“3”字，旁边被圈了又圈，墨迹深重得像要刻进纸里。

11:30分，教学楼的广播突然滋滋作响，电流声里混着模糊的人声。小满的硬币在口袋里同时震动，其中三枚的月牙划痕发出微光——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广播里传来“……红光机械厂……16:00……”的片段，随即被正常的眼保健操音乐覆盖，像个被掐断的警告。

“你听到了吗？”张昊的脸色发白，“广播在说红光机械厂。”

小满的指尖掐进掌心，广播的杂音和陈野耳机里的电流声一模一样。她翻开笔记本，在路线图上红光机械厂的位置打了个三角符号，旁边标注：“16:00 异常信号”。

中午的阳光格外刺眼，操场边的老槐树影子缩成个圆形，像块被烈日烤化的墨。小满刚走到食堂门口，就看见舅舅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拎着把黑色的伞，伞柄上的银色装饰在阳光下闪了下——那是枚硬币形状的徽章，月牙形划痕清晰可见。

“给你。”舅舅把伞递过来时，灰色衬衫的袖口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像铁锈，“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雨，你总忘带。”

小满接过伞，金属伞骨的重量比看上去沉得多。她抬头望向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烈得能晒化柏油路面：“今天不会下雨。”

舅舅的镜片反射着强光，看不清表情：“备着总没错。”他转身离开时，步伐比往常快了半拍，后颈的硬币胎记在阳光下泛着浅褐的光泽，“对了，别老往实验楼后面跑，那里的墙快塌了。”

这句话像枚硬币投进深井，在小满的耳膜里嗡嗡作响。实验楼后面的墙？她昨天才去过，完好无损，连块松动的砖都没有。舅舅在撒谎，或者说，他在试图阻止她去某个地方。

15:40分，距离拦截还有十分钟。小满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五枚硬币在口袋里排列成稳定的阵型，缺口的那枚正对着心脏，硌得她呼吸发紧。张昊把折叠刀塞进她手里，刀柄缠着防滑的胶带：“以防万一。”

15:45分，陈野开始收拾东西。他的动作比往常快了10秒，把笔记本塞进书包时，小满看见扉页上写着行小字：“第33次校准，偏差累积0.5秒”。

15:50分整。

当陈野的手触到教室门把手时，小满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像无数根细针。“陈野。”她的声音很稳，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喉咙上，“你为什么总提前下课？”

陈野的背影僵住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个被拉长的惊叹号。他没有回头，肩膀的倾斜度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左肩比刚才低了约1厘米，和昨天在老槐树下的姿势一模一样。

“让开。”他的声音很轻，像硬币落在地毯上，几乎听不清。

“我在问你话。”小满往前迈了一步，折叠刀在口袋里硌着掌心，“你每天15:50离开，16:00准时到老槐树，到底在做什么？”

陈野缓缓转过身，左眼下方的疤痕红得像出血的伤口。他的目光落在小满口袋里凸起的硬币形状上，瞳孔猛地收缩，像被强光刺中。“与你无关。”他的声音里带着种奇怪的金属质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侧身想绕开，小满却故意挡在他面前。两人的距离只有半米，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铁锈味，和仓库旧校服的气味一模一样。陈野的口袋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硬币滚动的声音，其中枚的月牙划痕正对着她的方向，透过布料隐约可见。

“你也是被困住的人，对不对？”小满的声音发颤，硬币在口袋里烫得像要烧穿皮肤，“那些硬币，29次循环，红光机械厂的地窖……你都知道，对不对？”

陈野的呼吸突然变重，他猛地推开小满，力道大得让她撞在桌角上。“别再靠近。”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转身冲出教室时，书包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有金属物体掉了出来。

“快去追！”张昊扶起小满，她的胳膊肘被撞得通红，“他跑向老槐树了！”

小满摸出秒表按下启动键，液晶屏的红点已经扩大到整个角落，像块凝固的血渍。她跟着冲出教室，看见陈野的背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步伐比往常快了许多，却带着种不协调的僵硬，像个齿轮卡壳的机器。

15:52:37，陈野经过操场饮水台，这次没有停留，甚至没看一眼出水口的按钮。秒表显示他的速度比标准值快了1.2秒，像在逃离什么。

15:55:11，老槐树的轮廓出现在前方。陈野的步伐突然慢下来，左肩的倾斜度时正时歪，像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他的耳机线掉在地上，末端的硬币插头在阳光下闪了下，月牙划痕正对着树根处的钻孔。

小满躲在实验楼的墙角，心脏狂跳得快要冲破胸膛。秒表的数字不断跳动，15:59:50，15:59:51……当数字即将跳至16:00:00时，陈野突然停下脚步，站在距离老槐树约三米的地方，双手抱头蹲了下去，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16:00:00。

老槐树的树影在地面轻微震动，幅度约1厘米，与昨天陈野踩踏时的反应相同，只是这次没有任何人触发。硬币在小满口袋里爆发出灼热的温度，五枚叠加的热量烫得她几乎要扔出去——其中枚的缺口突然与另一枚的月牙划痕完美契合，像钥匙插进了锁孔。

16:01:00。

陈野终于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老槐树下，右脚踩在那个熟悉的结节上。这次没有“咔哒”声，鞋底与泥土的接触发出沉闷的噗声，像踩在块松软的海绵上。他停留的时间也从3秒变成了5秒，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阻力。

“他晚了1分钟。”张昊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循环真的出问题了。”

小满按下秒表的暂停键，1分钟的空白像道巨大的裂缝，横亘在她的记录里。陈野离开时，耳机里传出清晰的电流声，夹杂着句模糊的话：“……校准失败……第33次……”

回到教室时，夕阳的金光透过窗户，在陈野的座位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小满走过去，发现他的笔记本掉在了地上，翻开的那页画着个完整的圆，里面写满了“满”字，字迹潦草得像在哭，其中个“满”字的最后笔被画成了月牙形，与硬币的划痕分毫不差。

“他在写你的名字。”张昊的声音很轻，“他认识你。”

小满的指尖抚过那些“满”字，纸页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像刚被人握过。她合上笔记本时，发现封面内侧贴着张褪色的照片——三个小孩在槐树下埋东西，穿红裙的女孩举着铁皮盒，旁边的男孩手里攥着枚硬币，另个男孩背对着镜头，耳后的痣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这是……”张昊的呼吸突然停止，“那个穿红裙的是你，举硬币的是陈野，背对着我们的是……”

小满的目光落在那个男孩耳后的痣上，心脏像被硬币的棱角狠狠扎了下。她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准备把这个发现画下来时，突然看见路线图的边缘多了道指甲刻的划痕，浅淡却清晰，弧度与硬币上的月牙形隐约呼应，像有人在她离开时悄悄留下的印记。

是谁刻的？是张昊？还是回来过的陈野？或者是……一直暗中观察的舅舅？

暮色渐浓时，小满把那把黑色的伞撑开在课桌上，伞骨的阴影在路线图上投下交错的线条，恰好遮住了那个1分钟的空白。硬币在伞下安静地躺着，其中两枚已经完美契合，形成半轮满月——剩下的半轮，仿佛就藏在那道神秘的月牙形划痕里。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秒表的红点开始闪烁，像颗即将爆炸的信号弹。小满知道，第33次循环的“空白分钟”不是结束，而是某个开始，就像那道突然出现的划痕，正在为她指引某个被掩盖的真相。而陈野笔记本上的照片、那些写满的“满”字，都在诉说着一个被遗忘的约定，一个关于三个孩子、一棵老槐树和无数枚硬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