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舅舅家的防盗门把手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像块被切割的硬币。小满站在楼道里,指尖捏着那枚裂成两半的镜片,玻璃边缘的毛刺硌得掌心发麻。十枚硬币在口袋里排列成松散的阵型,其中三枚时光胶囊的硬币贴着肋骨,温度比清晨的空气高出半度,像三颗揣在怀里的火种。
这是第37次循环的傍晚。按照第36章循环末尾的计划,她没有去红光机械厂,而是攥着从食堂阿姨那里借来的备用钥匙,提前半小时回了舅舅家。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三天,跺脚时亮起的光带总在她脚后熄灭,像被某种力量刻意切断的记忆。
“咔哒”一声,钥匙插进锁孔时,硬币突然集体发烫。小满推开门,看见舅舅正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膝盖上摊着本泛黄的相册,封面的塑料膜已经起皱,像被水泡过的纸。他的灰色衬衫袖口沾着新鲜的银色粉末,比昨天在红光机械厂门口看到的更亮,像刚从某个精密仪器上蹭下来的。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舅舅合上相册的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么,相册的边角在茶几上磕出轻响,“食堂的糖醋里脊不合胃口?”
小满换鞋时,目光扫过茶几——上面摆着杯没喝完的茶,茶叶沉在杯底,形成个扭曲的“S”形,与陈野芯片接口的电路纹路惊人地相似。“阿姨说您中午去学校了。”她把书包放在玄关,镜片在口袋里硌着髋骨,“还拿了我小时候的照片。”
舅舅的手指在茶杯把手上转了两圈,杯沿的茶渍形成圈浅褐色的环,直径与十枚硬币组成的圆环完全吻合。“嗯,整理旧物时翻到的。”他的声音比平时慢了半拍,像在斟酌每个字,“你小时候总爱跟在邻居家男孩后面,像条小尾巴。”
小满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故意把口袋里的硬币蹭得发出轻响。“邻居家的男孩?”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抠着沙发扶手的木纹,那里有个浅淡的五角星刻痕,是她十岁生日时用美工刀划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舅舅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重新翻开相册的动作带着刻意的从容。相册第17页夹着张褪色的 Polaroid 照片:穿红裙的小女孩蹲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铁皮盒,旁边的男孩背对着镜头,手里攥着枚硬币,另个男孩站在稍远的地方,耳后的痣在阳光下亮得像颗红豆。
“就是他。”舅舅的指尖点在背对着镜头的男孩身上,指甲修剪得格外短,指腹的薄茧刮过照片表面,“那时候你们总在槐树下埋东西,说要等17岁生日那天挖出来,还拉钩说谁反悔谁是小狗。”
小满的心脏猛地收缩,十枚硬币在口袋里同时震动,发出细碎的嗡鸣。17岁生日——距离今天还有三个月,而时光胶囊的铁皮盒上,恰好刻着个极小的“17”。她盯着照片里穿红裙的自己,突然发现裙摆的褶皱与第35章循环看到的事故画面完全不同,更像……刻意摆拍的姿势。
“他叫什么名字?”她的指尖捏住沙发扶手上的五角星刻痕,木刺扎进皮肤,渗出的血珠在纹路上晕开,像滴进记忆的墨水。
舅舅的目光突然飘向窗外,老槐树的影子在玻璃上摇晃,像个正在躲闪的人影。“记不清了,”他合上相册时,页脚夹着的张纸条掉出来,被小满眼疾手快地按住——上面用铅笔写着“6.15 取货”,字迹与红光机械厂维修记录上的完全一致,“好像是姓陈,后来搬去别处了。”
“姓陈?”小满的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树叶,镜片在口袋里硌出红痕,“是不是叫陈野?”
舅舅的茶杯突然倾斜,褐色的茶水在茶几上漫开,像条微型的河流,正好切断照片里三个孩童的身影。“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尖锐,像被踩住尾巴的猫,“谁告诉你的?”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时顿了顿,接着是三秒钟的沉默——与陈野在老槐树下停留的时间相同。小满的硬币突然爆发出灼热的温度,其中枚从口袋滑落,滚到防盗门边,月牙形划痕正对着门缝。
“没人告诉我。”小满弯腰捡硬币时,透过门缝看见双熟悉的跑鞋,鞋跟处的磨损痕迹与陈野那双完全吻合,“我就是随便猜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频率比平时快了0.3秒,像在完成某种仓促的确认。舅舅盯着门缝的眼神慢慢松弛,重新倒茶时,手背上的青筋还在微微跳动,像条刚钻进泥土的蚯蚓。
“小孩子的记性就是好。”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刚才的慌乱,茶渍在茶几上晕成模糊的圆,“那男孩后来转学了,临走前还托我转交样东西给你,好像是枚硬币,说是挖时光胶囊的钥匙。”
小满的指尖捏着那枚刚捡起来的硬币,边缘的温度还没退去。第36章循环里陈野说的“芯片和硬币本来就是一体的”突然在耳边回响,她盯着舅舅手腕上那块没有刻度的手表,表盘反射的光里,似乎藏着枚硬币的影子。
中午的食堂飘着糖醋里脊的甜香,阿姨把餐盘推过来时,铁勺在盘沿敲出轻快的节奏:“你舅舅今早又来了,拿着你小时候的照片,站在打饭窗口看了半天。”她往小满餐盘里多加了块里脊,酱汁在米饭上漫开,“说这孩子越长越像她妈了,尤其是眼睛。”
小满的叉子顿在半空。母亲的照片她只在相册里见过一次,舅舅说在父母实验室的事故中烧掉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她夹起那块里脊,肉质的纹理里卡着细小的银色颗粒,与舅舅衬衫上的粉末属于同一种金属。
“照片上有别人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餐盘上,发出“咚咚”的轻响,与硬币的震动频率逐渐同步。
阿姨用铁勺刮着锅底的酱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好像有个小男孩,站在你妈身后,手里举着个铁皮盒,看着挺眼熟的……”她突然拍了下大腿,铁勺差点掉在地上,“对了!跟昨天在红光机械厂门口转悠的那个男孩长得真像!”
小满的叉子“当啷”掉在地上。第35章循环从时光胶囊里找到的铁皮盒,第37章循环舅舅提到的“转交的硬币”,还有阿姨口中“举着铁皮盒的男孩”,这些碎片突然在糖醋里脊的甜香里拼凑出清晰的轮廓——陈野不仅认识舅舅,还很可能认识她的母亲。
下午的自习课,小满在笔记本上画了张关系图:用红笔把“小满”、“陈野”、“张昊”圈成三角形,顶点连接着“老槐树”和“红光机械厂”;用蓝笔把“舅舅”、“母亲”、“邻居男孩”画成另一个三角形,顶点标注着“17岁生日”和“铁皮盒”。两个三角形的交点,是枚被红笔重重圈住的硬币。
“他在找你妈。”张昊的铅笔尖戳在“母亲”两个字上,耳后的痣红得像颗发炎的痘,“陈野绕去舅舅家楼下,肯定是想确认什么。”
小满翻开笔记本第37页,上面画着陈野今天的新路线:16:00加速通过老槐树,16:05经过红光机械厂后门,16:10绕到舅舅家楼下,停留3秒后离开,路线图上第一次出现两条交叉的斜线,交点正是舅舅家的位置,像个被刻意标出的坐标。
16:15分,陈野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后门,比平时晚了15分钟。左眼下方的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手腕上的芯片接口被长袖校服遮住,只露出点微弱的红光,像藏在云层后的月亮。他的目光扫过小满的座位时,停顿了0.5秒,然后迅速移开,像在传递某种无声的信号。
“他在怕舅舅。”张昊的声音带着肯定,“也在怕你知道真相。”
小满的指尖在关系图上的“母亲”两个字上反复摩挲。父母的实验室事故、舅舅的银色粉末、陈野的芯片、时光胶囊里的硬币,这些线索都指向同一个被掩盖的核心——母亲很可能没有在事故中去世,而是被藏在了某个地方,而陈野的任务,就是找到她。
放学铃响起时,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把指向舅舅家的箭头。小满把那枚裂成两半的镜片塞进笔记本,玻璃反射的光斑在关系图上的两个三角形之间跳动,像在连接某种被切断的血缘。
路过老槐树时,树根处的坑洞已经被填好,上面铺着层新土,土里插着根褪色的红绳,绳结还是那个熟悉的“吉祥结”。十枚硬币在口袋里突然变冷,其中三枚时光胶囊的硬币贴在皮肤上,像三块冰,提醒着某个被遗忘的约定。
回到舅舅家时,客厅的相册已经收起来了,茶几上的茶渍被擦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圈浅淡的印痕。小满推开舅舅书房的门,看见他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芯片图纸发呆,屏幕右下角的文件夹名称是“满野计划”,创建日期是2014年6月15日——正是父母实验室出事的那天。
“舅舅。”小满的声音很轻,却像枚硬币掉进空罐,在安静的书房里嗡嗡作响,“17岁生日那天,我们能去挖时光胶囊吗?”
舅舅的肩膀猛地一颤,鼠标从掌心滑落,屏幕上的图纸变成了父母的合照,母亲怀里抱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手里举着枚硬币,父亲站在旁边,身后的男孩耳后的痣在阳光下亮得像颗星。
“好啊。”舅舅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却掩不住尾音的颤抖,“等你17岁生日,我们一起去。”
暮色渐浓时,小满站在阳台上,望着红光机械厂的方向。烟囱在夜色中像根巨大的指针,指向17岁生日的刻度。十枚硬币在口袋里排列成新的阵型,其中枚贴着胸口,温度渐渐升高,像在呼应某个遥远的承诺。
她知道,第37章循环的“舅舅的记忆”不是终点。舅舅的闪躲、陈野的路线、阿姨的话,这些都是拼图的最后几块,正在慢慢拼凑出母亲的真相。而那个藏在时光胶囊里的约定,或许不仅是三个孩童的誓言,更是母亲留给她的线索,等待着在17岁生日那天,被十枚硬币组成的钥匙重新开启。
晚自习的铃声在远处响起,像段被拉长的记忆。小满把笔记本抱在怀里,第37页的关系图上,两个三角形的交点被她用红笔涂成实心,像颗正在跳动的心脏。她知道,明天的第38次循环,她必须找到那枚舅舅说的“转交的硬币”,那很可能是打开母亲秘密的最后一把钥匙。
夜色中,老槐树的影子在地面轻轻晃动,像个正在等待的剪影。十枚硬币在口袋里同时发烫,其中枚的月牙形划痕突然与裂成两半的镜片完美契合,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在预示着某个即将到来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