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阵,陆离踉跄起身,径朝左首而去,刚才他已发现那边似有一处高崖。他一瘸一拐,好不容易行出一段,借着电光举目再望,就见那高崖已在自己对面不远。陆离大喜,摸黑紧走几步。而在此时,半空又是骤然扯起几道闪电,跟着就是怒雷滚滚。
这番电闪雷鸣,激得陆离头脑一清,这才看得真切,原来自己确已身临险境,面前赫然有道山涧,下方隐隐传来湍流之声。再瞧先前那处高崖,显在山涧彼端。既是到了绝地,他疲累之下再难支撑,不由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呼呼喘气。不禁暗道此地绝妙,寻思自己跳入山涧,那是必死无疑、尸骨无存了。
陆离本是一心求死,此刻死到临头,仍是不觉心有遗憾,想起诸人诸事,脑海中一场场、一幕幕,皆是自己所经所历。霎时间,只觉思绪万千,百感交集。一众杂念纷至沓来,即刻便死,他胸中仍有千言万语,竟是无法倾诉。陆离揩去头脸雨水,却又转瞬被其蒙住双眼。
这时,想到自身处境,当真生不如死,别说大仇难报,就是师父他们也会大受其累。既是如此,自己何必偷生苟活?陆离一念及此,终是站起身来,走到山涧边缘。低头望去,但觉山涧深邃,即便闪电亮起,在这骤雨之夜,他也一时难以瞧得清楚。陆离索性背转身子,在下一声惊雷中,他张开双臂,仰面朝天,似是解脱般的往后便倒。
耳畔风声乍起,蓦然间,陆离似是眼中一花,面前师姐青九倩影浮现,正在晏晏而笑,凝望自己。他也嘴角含笑,忍不住伸双手去抓,自然一空,身体直堕而下。刹那间,他已疾坠十数丈,就当以为此生终了之时,身下屁股一痛,砰的一声,显是撞到什么东西。紧接着,整个身形腾空而起,却被突然抬高数尺,复又摔下。猛听喀喇喇一阵枝折树断,陆离尚未有所反应,身子竟又直堕数丈。这次,他是头脸朝下,扑砸于地,跟着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他跳崖后,一时坠落极深,半道却是撞上一株古松。原来,那古松长于崖壁,已历不知多少岁月,树上枝桠很是坚韧茂盛。陆离身在半空,给古松数根枝桠向上一托,堕势登即消解,反被向上抛去。等他再落下时,那古树一些枝桠早已不堪重负,便即断折。
而在古松下方,崖壁赫然凸出,形成一块足可容身的石台。随后,陆离摔下,恰被石台稳稳接住。那石台上落有松针,长年累月,已是积愈盈尺,枕藉甚厚。陆离用身体猛地一砸,立刻激得腐土纷纷,四散飞扬。如此一来,又将他复堕之力化去不少。
陆离已抱必死之念,只道此番跳崖当可遂愿,岂料造化弄人,偏偏最后关头,留其一命。“嘟嘟!”在他晕去不久,一个奇怪声音突在附近响起。雨夜雷光交织,但见石台之侧,崖壁上面裂有一道大缝。那岩缝斜斜劈开,沿着峭壁蜿蜒而下,纵深不知几许。而那“嘟嘟”怪叫声,便是源自岩缝之内,场中气氛瞬时有些诡异。
忽的,岩缝中飞出一团影子,巴掌大小。那影子凌空动了动,像是转转身子,跟着又是发出“嘟嘟”叫声,一个飞掠,来到悬崖石台上方。若不是陆离此刻昏迷,想必一见之下,定会记起四年之前,在那后山竹海吃鬼竹旁,就曾遇过此物。不过,此物当时一现便走,他也未能瞧得真切,但这“嘟嘟”叫声却令其一直记忆犹新。
那影子围着台上陆离盘旋数周,“嘟嘟”连叫,身上华光乍现,但见黑白二气不断涌出。一时间,两色云气弥漫,将它和陆离一齐裹了进去。周围疾风骤雨,那两色云气却始终不散。
翌日,陆离趴在崖壁石台,耳中听到股股激流之声,心下奇怪,想要抬头看时,但觉脑后滚下一物。他立刻侧头看去,就见面前一物圆乎乎、毛茸茸的,只有常人拳头般大。那物滚落松针堆中,便是没了动静。
陆离大奇,欲要瞧个仔细,身子稍动,顿感微微刺痛,原来自己也正趴在厚厚松针之上。他心下嘀咕,猛地想起昨夜跳崖之事,恍然一惊,坐了起来。游目四顾,只见自己身处绝壁,坐在一块凸出的石台之上。陆离稍稳心神,不禁暗骂一声,没想到自己纵然寻死,也是不成。
时下大雨已停,山涧流水兀自有些湍急。他站将起来,探头一望,却见台子离着涧底不过数丈,想道:“我从这里跳下,怕是难以就死。”他又仰面上看,见到崖壁高处生有几棵碗口粗细的松树,长势健旺。而他头顶那棵,却是折了不少枝桠,想是被自己坠下时碰巧压断。
陆离无奈呵呵而笑,念道:“陆离一心求死,松树老兄又是何必救我?”忖思处境,不禁又是一笑,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想到己身若活,师父他们必受牵累,陆离两只眼睛便是盯着身前石壁发怔,忽想既是跳崖未死,莫非这贼老天是要他一头撞死么?但这石台也不甚宽,自己全无发力余地,怎能一撞即死?
他垂头丧气,正在思虑该当如何死法,就听上空一个女子喊道:“小师弟,你在哪儿?”却是青九,声音格外惶急。陆离先是一喜,待要相应,继而转念:“我可不能跟她回去!”便是伏身石台,一声不吭。紧跟着,他又隐隐听到师父呼唤之声,似从前山传来。
这边青九喊声愈近,陆离愈是紧张,他缩起身子,紧紧贴着岩壁。此时,青九已然飞临山涧上方,朝下察看几眼,一时不见有人,遂又寻向别处。陆离听得对方叫声渐远,也是松了口气,内里即感歉仄,暗道:“阿九师姐,对不住了!”思忖片刻,但觉再是待在崖间,当不稳妥,便想涌身跃下石台。
他心一横,腾的立身而起,就要越步跨出。突然,青九叫声又从半空响起:“小师弟!”人随声至,陆离尚未看清,她已飞身落在崖上石台。青九喜道:“小师弟,你怎地到了这里?”神色忧急,几乎便要哭将出来。她一不留神,脚底踩进腐叶堆中,也是浑然不顾。
原来适才飞临此地,青九巡视之下,目光却被崖上几棵古松遮挡,没能看得仔细。离开之后,她自心中多有挂虑,当即折返回来,先是见到崖间石台,跟着又是发现台上陆离。倏见青九,陆离一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师……师姐。”不知如何答话,登是低下头来。
今日一早,大家不见陆离。来其房间,就见桌上摆着两个药瓶。青灵子等素知陆离药不离身,此刻人也不知去向,皆感大事不妙,二人一妖遂在峰上找寻。好在青九赶来及时,没教陆离再次跳入山涧。青九瞧他只是衣衫破烂湿透,身上并无大碍,先是放心大半。
她察言观色,其实已是猜知七八,却不戳破,灵机一动,即刻有了计较,说道:“你这是睡发了癔病,竟跑到后山来了。”陆离道:“癔病?”青九笑道:“是啊,就是癔病。”又道:“快些跟我回去,别让师父、白爷他们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