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将整座城市浸染。
林小满工作室的灯火，是这片墨色中唯一的星点。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丝绸与香薰混合的清冷气息，林小满正俯身在一件云锦礼服前，手中的金丝线如游龙般穿梭，为领口处的凤羽纹做最后的点缀。
她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隔绝。
一道清冷的女声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空灵：“小满，明日就是试衣日，人心叵测，当心有人在礼服上动手脚。”
是阿绣。
林小满的指尖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她早已习惯了这位前朝第一绣娘的鬼魂时刻伴随左右。
“我知道。”她轻声应着，将最后一针收尾，利落地剪断丝线。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一排挂好的礼服。
这些不仅仅是布料和丝线的结合，更是她沉寂三年后，重返设计界的战书。
每一件，都倾注了她前世今生所有的心血和技艺。
“阿绣，帮我个忙。”林小满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在每一件礼服的内衬接缝处，用你的‘鬼工针法’绣上一个微不可见的‘林’字。”
阿绣的身影若隐若现，点了点头。
常人无法察觉的阴气流动，无形的针线在昂贵的布料上飞速穿行，留下只有林小满才能辨认的印记。
做完这一切，林小满又亲自检查了每一件礼服的关键部位，在盘扣背后、拉链内侧等隐蔽处用特制的荧光笔液做了标记。
万事俱备，只待天明。
试衣日当天，后台气氛紧张得几乎凝固。
模特们穿梭来往，化妆师和助理们步履匆匆，空气中充满了发胶和期待的味道。
林小满站在一旁，双手抱在胸前，表情平静，但紧抿的嘴唇还是泄露了她的一丝紧张。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
谢昭明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径直扫向那一排华美的礼服，最后，落在了林小满身上。
那眼神，深邃、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林小满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微微颔首致意。
“开始吧。”谢昭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第一个模特走了出来，身上穿着名为“流光”的鱼尾裙，灯光下，裙摆上的珠片熠熠生辉，宛如银河落入凡间。
谢昭明亲自上前，修长的手指拂过裙摆的面料，又仔细检查了腰部的刺绣，微微点头，示意下一个。
他竟要亲自检查每一件。
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一个又一个模特展示完毕，每一件礼服都完美无瑕，后台的气氛稍稍缓和。
就在这时，本次发布会的主推款——“惊鸿”，被模特穿着走了出来。
那是一件以盛唐凤袍为灵感改良的红色长裙，裙身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华丽而高贵。
然而，在模特抬起手臂的瞬间，林小满的瞳孔骤然收缩！
袖口！
那件礼服的右边袖口，明显比左边短了一截！
虽然差距极小，但在她这种顶级设计师眼中，这简直是致命的缺陷。
两公分的差距，足以破坏整件礼服的平衡感和垂坠感。
更刺眼的是，原本与整体风格呼应的古典云纹盘扣，竟然被换成了一枚冰冷的、充满现代工业感的金属扣！
这不仅是破坏，更是羞辱！
一股寒意从林小满的脊背升起。
她几乎在瞬间就断定，这是人为的。
昨晚她检查时，一切都还完美无缺。
周围已经有人发出了细微的议论声，几道幸灾乐祸的目光朝她射来。
林小满却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冷静下来。
她没有声张，也没有去看谢昭明，只是对身边的助理低声说：“把我的备用工具箱拿来，三号配件盒。”
助理慌忙取来。
林小满走到模特身边，柔声安抚了几句，然后蹲下身，从配件盒里取出一枚一模一样的云纹盘扣和一小段同色的丝绸布料。
她的动作快而稳，手指翻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拆线、取下错误的金属扣、用那段备用布料以一种极为精巧的“无痕接驳”手法补上了短缺的两公分，再将正确的盘扣缝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短短三分钟。
当她站起身时，那只袖口已经恢复如初，完美得看不出任何修补的痕迹。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谢昭明探究的目光。
他一直站在那里，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处理这起突发事件。
他的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赞许，又像是玩味。
“你比我想的，更稳重。”
林小满心中毫无波澜。
她知道，这不过是第一关。
她平静地回答：“谢总，我的作品，不容许任何瑕疵。”说着，她朝助理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立刻去调取昨夜到今晨的后台监控。
试衣继续进行，再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就在林小满以为一切即将结束时，谢昭明忽然开口，整个后台再次安静下来。
“林小姐，你的手艺很好。”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今晚的发布会晚宴，我缺一套西装。你能不能，现在为我定制一套？”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现在？
离晚宴只有不到八个小时，定制一套顶级西装？
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试探。
“谢总想要什么样的风格？”她问。
谢昭明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山河’。”
山河！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林小满的脑海中炸响。
前世，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子时，曾不止一次在她的宫殿里，指着舆图对她说，他要为她守住这万里山河。
他果然记得！他用这两个字，在向她发出信号，也在逼她回应！
林小满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但脸上依旧维持着职业化的微笑。
她沉默了几秒，点头道：“好。请谢总给我两个小时。”
她转身进入独立工作间，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中轻声呼唤：“阿绣。”
阿绣的身影缓缓浮现，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
“他要‘山河’，”林小满低声说，“我不能直接绣出来，那太明显了。我要一种……只在他眼中，才能显现的‘山河’。”
阿绣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既是回应，也是伪装。
林小满迅速选定了一款顶级的黑色羊绒面料，亲自裁剪。
而在最关键的领口刺绣环节，她将针线交给了阿绣。
阿绣取出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天水蚕丝”，以鬼气蕴养，肉眼几不可见。
她的手指在黑色的领口上飞舞，一针一线，绣下的不是具体的山川河流，而是一种气韵，一种连绵起伏、雄浑壮阔的走势。
那是一条极细的山川纹路，在普通光线下，它会完全隐没于黑色面料中，只有在特定角度的光线折射下，才会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银色微光，如月照山巅。
两个小时后，林小满拿着西装走了出去。
谢昭明换上西装，完美地贴合着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将他衬托得愈发卓尔不凡。
他走到巨大的穿衣镜前，静静地站着。
忽然，他微微侧身，恰好迎向一缕从天窗射下的光束。
就是那个瞬间，他西装的黑色领口上，一道银光微不可察地闪过，宛如远方连绵的山脉，在月色下亮起了轮廓。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站在镜前，驻足良久，背对着林小满，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的几乎是叹息般地说道：“这条山川……是你给我的。”
林小满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攥住，疼得发麻。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前世许她江山，却最终负了她的男人。
但她不能承认，至少现在不能。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清淡得像一缕风：“山河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同的样子。这，是属于您的故事。”
她巧妙地将一切归结为设计理念，将他的试探推了回去。
谢昭明在镜中看了她许久，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整理了一下领口，转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抬手推门的动作，让西装的袖口向上滑开了一寸。
林小满的目光不经意地一瞥，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定在原地。
在他的手腕内侧，那件昂贵的白衬衫袖口上，用银灰色的丝线，绣着一枚极其隐蔽的龙纹！
龙纹的形态、鳞片的走向、龙爪的姿态，与她记忆深处，他那件太子朝服上的纹样，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如果说“山河”是试探，那这枚龙纹，就是不容置疑的宣告！
他不仅记得，他还将前世的身份，刻印在了今生的衣衫之上！
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林小满感到一阵眩晕。
这场重逢，根本不是偶然。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个惊天的秘密？
今天礼服被动的手脚，和这一切有关吗？
那个暗中出手的人，是冲着她，还是冲着他，或者说……是冲着他们共同的过去？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炸开，让她不寒而栗。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她必须知道，到底是谁在暗处，到底想做什么。
林小满的眼神瞬间从震惊转为冰冷的决绝。
她看了一眼被助理取回来的监控硬盘，又想到了那些被动过手脚的物料来源。
那个存放着所有备用面料和配件的仓库……今晚，她必须再去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