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被我克死的。”
沐芷若的声音清清冷冷,像山巅未化的积雪,没有任何温度。
“她是替你死的。”
此言一出,整个客栈大堂,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
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死寂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沐安脸上的冷笑僵在嘴角,像是被人用凿子刻上去的,滑稽又难看。
他愣了足足三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个妖女!”
“我妖女?”沐芷若终于抬了抬眼皮,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那你倒是说说,你腰上那块麒麟玉佩,是不是三天前无故多了一道裂痕?”
沐安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腰间的玉佩,那动作,活像一个被戳穿了秘密的小偷。
“还有你床头挂着的那串安神香珠,昨晚是不是无端断了线,撒了一地?”
沐安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紫,精彩纷呈。
“以及你昨晚做梦,是不是梦见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小娃娃,坐在你床头,对着你笑?”
沐安的嘴唇开始哆嗦,眼里的惊恐再也无法掩饰,他指着沐芷若,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沐芷若的目光越过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语气幽幽,“它现在,就趴在你的背上。”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从沐安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像是被火烧了尾巴的猴子,猛地从栏杆上弹开,双手在自己背上一通乱抓乱拍,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滚开!滚开!别碰我!”
那副惊恐到扭曲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侯府公子的傲慢与矜贵。
众人只见他状若疯癫,可顺着沐芷若的视线看去,他背上……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轮椅上,李逸尘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底的兴味更浓了。
沐安在原地发了会儿疯,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砸在二楼的地板上,彻底没了动静。
“公子!”
楼下,一直躲在马屁股后面的车夫,见状发出一声悲呼,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也顾不上害怕了,就要往楼上冲。
“站住。”
林一伸手,像一堵墙,面无表情地拦住了他。
客栈掌柜的腿肚子都在打颤,几乎要哭出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贵客要是在小店出了事,小人……小人全家都得陪葬啊!”
沐芷若却像是没听见周围的哭喊与混乱。
她抱着雪球,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上那嘎吱作响的花梨木楼梯。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李逸尘对林一使了个眼色。
林一会意,留下两名护卫在一楼镇场,自己则推着轮椅,紧随沐芷若身后上了楼。
二楼的走廊上,沐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铁青,嘴唇发紫,胸口已经没了起伏。
看上去,就像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
那之前还只是若有若无的灰黑之气,此刻已经浓郁得如同实质,丝丝缕缕地从沐安的七窍中溢出,在他身体上方,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赫然是一个三四岁小童的模样,穿着红色的肚兜,皮肤是玉石般的青白色,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没有眼白,正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沐安。
它似乎很胆小,看到沐芷若一行人上来,瑟缩了一下,就想往墙角里钻。
“还想跑?”
沐芷若冷哼一声,手腕一翻,袖中滑出一柄由十几枚铜钱串成的短剑。
她屈指一弹。
“锵!”
铜钱剑破空而出,带着一道淡淡的金光,不偏不倚,正好钉在那小鬼的影子上,将它死死地钉在了地板上。
“吱——!”
小鬼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却不敢挣扎,只是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沐芷若走上前,蹲下身,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点在了那小鬼的眉心。
片刻后,她皱起了眉。
这小鬼的识海里,空空荡荡,一片混沌,没有任何关于自己来历的记忆。
唯有一个念头,像烙印一样刻在最深处——缠着沐安。
有人,专门炼了这么个东西,来对付这个熊孩子。
“沐姑娘,”林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凝重,“还是先救人吧。”
他指了指地上的沐安。
虽然他也不喜欢这个嚣张跋扈的侯府公子,但人要是在他们承乾府的地盘上死了,终究是个麻烦。
沐芷若收回手,站起身,瞥了一眼地上的沐安。
她转头,看向轮椅上的李逸尘,眼神清亮:“逸尘公子,你可得给我做个证。”
李逸尘微微颔首,声音温润:“自然。”
得了保证,沐芷若这才走到沐安身边。
她没用什么复杂的法术,只是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看也不看,精准地刺入沐安头顶的百会穴。
然后,她曲起手指,对着沐安光洁的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梆。”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李逸尘眼中也闪过一丝好奇:“沐姑娘,这是……”
沐芷若头也不回,又弹了一下。
“梆。”
“物理还阳,”她言简意赅,“有时候比什么都管用。”
李逸尘唇角微弯,竟是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补充道:“如此说来,沐二公子受了姑娘这般大恩,诊金理应多付一些。”
沐芷若手上动作一顿,深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
这位公子,很有觉悟。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承乾府的侍卫快步上楼,在门口躬身禀报:“公子,永宁侯府派来的人到了,说是……许大师到了。”
李逸尘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对沐芷若道:“看来,我得先去会会这位‘大师’了。”
他看向林一:“林一,你留在这里,一切听从沐姑娘的吩咐。”
“是,公子。”林一抱拳。
李逸尘的目光又转向沐芷若,语气温和:“沐姑娘若有任何需要,承乾府上下,定当全力相助。”
沐芷若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份人情。
李逸尘被侍卫推着离开后,沐芷若收回目光,一伸手,那柄钉着小鬼的铜钱剑便飞回了她的掌心。
那小鬼一得自由,立刻化作一缕青烟,想钻进沐安腰间那块已经裂开的玉佩里。
沐芷若眼疾手快,从袖中摸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凌空一拍,直接将那缕青烟拍散,然后迅速将符纸团成一团,塞进了一个随身携带的空香囊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那个本该昏迷的车夫,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正半坐在地上,瞪大了一双牛眼,呆呆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看到沐芷若望过来,他一个激灵,喉咙里“嗬”了一声,眼看就要惨叫出声。
沐芷若一个眼神甩过去。
“闭嘴。”
车夫的尖叫声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憋得满脸通红,活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沐芷若指了指地上的沐安,淡淡道:“一炷香之后,他自己会醒。”
车夫瞪着眼,拼命点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沐芷若不再理他,走到窗边,抱着雪球,看着楼下那辆刚刚抵达的华丽马车。
果然,一炷香的时间分秒不差。
地上的沐安悠悠转醒。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那段被小鬼缠身、被妹妹当众打脸、最后被吓晕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伸手一摸额头,摸到了一张冰凉的符纸。
“啊!鬼!鬼还在!”
沐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到沐芷若脚边,一把抱住她的腿,哭得鼻涕眼泪横流。
“妹妹!亲妹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快把这鬼东西给我弄走!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亲妹妹!”
沐芷若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抱着自己小腿的大男人。
“拿开。”
“我不!你不救我我就不拿开!”沐安耍起了无赖。
沐芷若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符纸,两百两。”
沐安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沐芷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我说,这张救了你命的符,承惠,二百两纹银。”沐芷若重复道。
沐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奇耻大辱!
他堂堂永宁侯府的二公子,竟然被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当众讨要区区二百两!
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着旁边已经看傻了的车夫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给……给她两千两!”
钱可以不要,面子不能丢!
车夫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跑了。
沐芷若看着沐安那副打肿脸充胖子的模样,挑了挑眉。
很快,车夫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回来了。
沐芷若毫不客气地接过,掂了掂分量,满意地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