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袋入手，沉甸甸的，发出几声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沐芷若满意地掂了掂，那张清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堪称愉悦的表情。
她随手将钱袋塞进宽大的袖中，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千百遍。
收了钱，沐芷若这才好整以暇地走到沐安面前。
她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像是拈起一片碍眼的落叶，将他额头上那张画着鬼画符的黄纸给撕了下来。
“刺啦——”一声。
沐安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一哆嗦。
他颤巍巍地撑着地板想要站起来，结果腿一软，整个人又直挺挺地朝着地面栽了下去。
“小心！”
一直守在门口、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林一，眼疾手快地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了他。
沐安惊魂未定，一把推开林一，迁怒道：“刚才怎么不见你来救我！”
林一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退到了一边。
他也很委屈。
刚才二公子在里面鬼哭狼嚎，他不是没想过冲进来，可公子的命令是“一切听从沐姑娘的吩咐”，他不敢违逆。
沐芷若看都懒得看这场主仆间的小闹剧。
她从另一个袖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乎乎、龙眼大的药丸，直接递到沐安嘴边。
“张嘴。”
那药丸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草木灰和百年陈醋的古怪气味。
沐安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苦瓜。
“这……这是什么？”
“毒药。”
“啊？”
“吃了能以毒攻毒，让你以后百鬼不侵。”沐芷若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沐安将信将疑，但看看她那双清澈却毫无情绪的眼睛，再回想一下刚才趴在自己背上的那个东西，他一咬牙，一闭眼，张嘴就把药丸吞了下去。
药丸又干又硬，还带着一股刺鼻的苦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沐安被噎得直翻白眼，拼命捶着自己的胸口，脸都憋红了。
“水……水……”
沐芷若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娇气。”
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侯府的公子，吃药都不兑水的吗？”
沐安好不容易才把那颗药丸咽下去，正想发作，却忽然感觉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之前那种被阴气侵蚀的、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阴冷和虚弱，竟奇迹般地消散了。
他试着站直了身子，发现手脚都有了力气。
沐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确定那股阴森森的感觉彻底消失了，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看向沐芷若的眼神，终于从之前的鄙夷和恐惧，变成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混杂着敬畏与依赖的情绪。
“那……那个鬼东西，真的走了？”
沐芷若没回答他，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和一把小巧的剪刀。
只见她手指翻飞，三两下就剪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纸人。
她将之前塞进香囊里的那团符纸取出，对着小纸人轻轻一弹。
那团符纸瞬间化作一缕微不可见的青烟，钻进了小纸人的身体里。
原本平平无奇的纸人，眼部的位置，竟凭空多出了两个用朱砂点上的红点，像是活了过来。
沐芷若满意地将小纸人叠好，塞回了香囊。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眼，看向沐安。
“走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了他腰间。
“但留下它的东西，还在。”
沐安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到了那块已经出现裂痕的麒麟玉佩。
他脸色一白，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手忙脚乱地就要把玉佩解下来扔掉。
“别动。”
沐芷若制止了他。
“现在扔了，它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回家？”沐安的声音都变了调，“回谁的家？我的家吗？”
沐芷若没理会他的咋咋呼呼，径直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拿来。”
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将玉佩解下来，递给了她。
玉佩入手冰凉，那股缠绕在上面的黑气，在沐芷若的手指触碰到它的一瞬间，就如同遇到克星般，飞快地消散了。
她翻看着这块成色上佳的和田玉，玉质温润，雕工精美，麒麟的形态栩栩如生，一看就价值不菲。
只是此刻，一道清晰的裂痕从麒麟的眼部一直蔓延到尾部，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这玉佩，谁送你的？”
沐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若芊妹妹送我的生辰礼。”
“沐若芊？”
“对啊，”沐安提起这个妹妹，脸上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笑意，“若芊她最是单纯善良，知道我喜欢玉器，特地去求来的。”
沐芷若的指尖，轻轻在那道裂痕上摩挲着。
“在哪儿求的？”
“城外的大佛寺，”沐安不假思索地说道，“听说是请寺里最有名的慧能大师亲自开的光，说能保平安的。”
“慧能大师？”
沐芷若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就是那个号称佛法精深、慈悲为怀，给皇家都做过法事的老和尚？”
“对对对！就是他！”沐安连连点头，一脸“你还挺有见识”的表情，“妹妹为了给我求这块玉佩，在大雄宝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呢！可心诚了！”
沐芷若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
那声音极轻，像是一片羽毛落地，却让沐安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开光？”
她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看是开了天光。”
“什么天光？”沐安没听懂。
沐芷若没解释，只是将那块玉佩也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动作自然得仿佛那东西本来就是她的。
“这东西，我先替你保管。”
沐安张了张嘴，想说那是他的玉佩，但在对上沐芷若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一个破了的玉佩而已。
钱都给了两千两，还差这一块玉吗？
命要紧。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点侯府公子的颜面，故作镇定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袍。
“咳，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就……”
他话还没说完，沐芷若已经抱着怀里的白猫，转身朝楼下走去。
那姿态，潇洒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仿佛刚才那个又是收鬼又是收钱，顺便还救了他一命的人，根本不是她。
沐安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